九、往昔(第5/14頁)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那是《葛生》——熟悉的曲聲讓她恍然,隨即暗自感激,她明白妙風這是用了最委婉的方式勸解著自己。那個一直微笑的白衣男子,身懷深藏不露的殺氣,可以覆手殺人於無形,但卻有著如此細膩的心,能迅速的洞察別人的內心喜怒。

她下了地走到窗前。然而曲子卻驀然停止了,仿佛吹笛者也在同一時刻陷入了沉默。

片刻後,另外一曲又響起。

推開窗的時候,她看到了楊柳林中橫笛的白衣人。妙風坐在一棵楊柳的橫枝上,靠著樹,正微微仰頭,闔起眼睛吹著一支短短的笛子,旖旎深幽的曲子從他指尖飛出來,與白衣藍發一起在風裏輕輕舞動。

笛聲是奇異的,不像是中原任何一個地方的曲子,充滿了某種神秘的哀傷。仿佛在蒼穹下有人仰起頭凝望,發出深深的嘆息;又仿佛篝火在夜色中跳躍,映照著舞蹈少女的臉頰。歡躍而又憂傷,熱烈而又神秘,仿佛水火交融一起盛開。

薛紫夜一時間說不出話——這是夢麽?那樣大的風沙裏,卻有烏裏雅蘇台這樣的地方;而這樣的柳色裏,居然能看到這樣美麗的笛聲。

“醒了?”然而笛聲在她推窗的刹那截然而止,妙風睜開了眼睛,“休息好了麽?”

她訥訥點頭,忽然間有一種打破夢境的失落。

“那吃過了飯,就上路吧。”他望著天空道,神色有些恍惚,頓了片刻,忽然回過神來,收了笛子跳下了地,“我去看看新買的馬是否喂飽了草料。”

在他錯身而過的刹那,薛紫夜隱約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卻不知道究竟為了什麽。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楊柳林裏,她才明白過來方才是什麽讓她覺得不自然——那張永遠微笑著的臉上,不知何時,居然泯滅了笑容!

他……又在為什麽而悲傷?

以重金雇用了烏裏雅蘇台最好的車夫,馬車沿著驛路疾馳。

車裏,薛紫夜一直有些惴惴的望著妙風。這個人一路上都在握著一支短笛出神,眼睛望著車外皚皚的白雪,一句話也不說——最奇怪的是,他臉上還是沒有一絲笑容。

“你……怎麽了?”終於還是忍不住,她開口打破了窒息的寂靜,“傷口惡化了?”

“沒有。”妙風平靜地回答,“谷主的藥很好。”

“那麽,”她納悶地看著他,“你為什麽不笑了?”

他有些詫異地轉頭看她:“我為什麽要笑?”

薛紫夜愣住——沐春風之術會從內而外的改變人的氣質和性格,讓修習者變得圓融寧和,心無雜念,那種微笑,也就是這樣由內而外自然流露出來的。而從一開始看到妙風起,她就知道他十多年來修習精深,已然將本身氣質與內息絲絲入扣的融合。

然而,此刻他臉上,卻忽然失了笑容。

薛紫夜隱隱擔心,卻只道:“原來你還會吹笛子。”

妙風終於微微笑了笑,揚了揚手裏的短笛:“不,這不是笛子,是篳篥,我們西域人的樂器——以前姐姐教過我十幾首樓蘭的古曲,可惜都忘記得差不多了。”

他微微側頭,望向雪後湛藍的天空,嘆了一口氣。

“那個時候,我的名字叫雅彌……”

那些事情,其實已然多年未曾想起了……十幾年來浴血奔馳在黑暗裏,用劍斬開一切,不惜以生命來阻擋一切不利教王的人——原本,這樣的日子,過得也是非常平靜而滿足的吧?那樣純粹而堅定,沒有懷疑,沒有猶豫,更沒有後悔。

他不去回想以往的歲月,因為這些都是多余的。

可為什麽這一刻,那些遺忘了多年的事情,忽然間重重疊疊的又浮現了呢?

“你這樣可不行哪,”出神的刹那,一只手忽然按上了他胸口的綁帶,薛紫夜擔憂地望著他,“你的內息和情緒開始無法協調了,這樣下去很容易走岔。我先用銀針替你封住,以防……”

“不必了。”妙風忽然蹙起了眉頭,燙著一樣往後一退,忽地擡起頭,看定了她——

“薛谷主,”她看到他忽然笑了起來,輕聲,“你會後悔的。”

被那樣輕如夢寐的語氣驚了一下,薛紫夜擡頭看著眼前人,怔了一怔,卻隨即笑了:“或許吧……不過,那也是以後的事了。”她的手指靈活地綁帶上打了一個結,湊過去用牙齒咬斷長出來的布:“但現在,哪有扔著病人不管的醫生?”

他沉默下去,不再反抗,任憑醫者處理著傷口,眼睛卻一直望著西域湛藍色的天空。

群山在緩緩後退,皚皚的冰雪宛如珠冠上的光。

——再過三日,便可以抵達昆侖了吧?

他忍不住撩起簾子,用胡語厲叱,命令車夫加快速度。

距離被派出宮,已經過去了二十五天,一路頻頻遇到意外,幸虧還能在一個月的期限之前趕回。然而,不知道大光明那邊,如今又是怎樣的情況?瞳……你會不會料到,我會帶了一個昔日的熟人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