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拒盟

剛出洞口,突然間頭頂黑影晃動,似有甚麽東西落下,令狐沖和盈盈同時縱起閃避,豈知一張極大的漁網竟兜頭將兩人罩住。兩人大吃一驚,忙拔劍去割漁網,割了幾下,竟然紋絲不動。便在此時,又有一張漁網從高處撒下,罩在二人身上。

山洞頂上躍下一人,手握繩索,用力拉扯,收緊漁網。令狐沖脫口叫道:“師父!”原來那人卻是嶽不群。

嶽不群將漁網越收越緊。令狐沖和盈盈便如兩條大魚一般,給裹纏在網裏,初時尚能掙紮,到後來已動彈不得。盈盈驚惶之下,不知如何是好,一瞥眼間,忽見令狐沖臉帶微笑,神情甚是得意,心想:“莫非他有脫身之法?”

嶽不群獰笑道:“小賊,你得意洋洋的從洞中出來,可沒料到大禍臨頭罷?”令狐沖道:“那也沒甚麽大禍臨頭。一個人總要死的,和我愛妻死在一起,那就開心得很了。”盈盈這才明白,原來他臉露喜容,是為了可和自己同死,驚惶之意頓消,感到了一陣甜蜜喜慰。令狐沖道:“你只能便這樣殺死我二人,可不能將我夫妻分開,一一殺死。”嶽不群怒道:“小賊,死在眼前,還在說嘴!”將繩索又在他二人身上繞了幾轉,捆得緊緊地。

令狐沖道:“你這張漁網,是從老頭子那裏拿來的罷。你待我當真不錯,明知我二人不願分開,便用繩索縛得我夫妻如此緊法。你從小將我養大,明白我的心意,這世上的知己,也只有你嶽先生一人了。”他嘴裏盡說俏皮話,只盼拖延時刻,看有甚麽方法能夠脫險,又盼風清揚突然現身相救。

嶽不群冷笑道:“小賊,從小便愛胡說八道,這賊性兒至今不改。我先割了你的舌頭,免得你死後再進拔舌地獄。”左足飛起,在令狐沖腰眼中踢了一腳,登時點了他的啞穴,令他做聲不得,說道:“任大小姐,你要我先殺他呢,還是先殺你?”

盈盈道:“那又有甚麽分別?我身邊三屍腦神丹的解藥,可只有三顆。”

嶽不群登時臉上變色。他自被盈盈逼著吞服“三屍腦神丹”後,日思夜想,只是如何取得解藥。他候準了良機,在他二人甫脫險境、欣然出洞、最不提防之際突撒金絲漁網,將他們罩住。本來打的主意,是將令狐沖和盈盈先行殺死,再到她身上搜尋解藥,此刻聽她說身上只有三顆解藥,那麽將他二人殺死後,自己也只能活三年,而且三年之後屍蟲入腦,狂性大發,死得苦不堪言,此事倒是煞費思量。

他雖養氣功夫極好,卻也忍不住雙手微微顫動,說道:“好,那麽咱們做一個交易。你將制煉解藥之法跟我說了,我便饒你二人不死。”盈盈一笑,淡淡的道:“小女子雖然年輕識淺,卻也知道君子劍嶽先生的為人。閣下如果言而有信,也不會叫作君子劍了。”嶽不群道:“你跟著令狐沖沒得到甚麽好處,就學會了貧嘴貧舌。那制煉解藥之方,你是決計不肯說的了?”盈盈道:“自然不說。三年之後,我和沖郎在鬼門關前恭候大駕,只是那時閣下五官不全,面目全非,也不知是否能認得你。”

嶽不群背上登時感到一陣涼意,明白她所謂“五官不全,面目全非”,是指自己毒發之時,若非全身腐爛,便是自己將臉孔抓得稀爛,思之當真不寒而栗,怒道:“我就算面目全非,那也是你早我三年。我也不殺你,只是割去你的耳朵鼻子,在你雪白的臉蛋上劃他十七八道劍痕,且看你那多情多義的沖郎,是不是還愛你這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醜八怪。”刷的一聲,抽出了長劍。

盈盈“啊”的一聲,驚叫了出來。她死倒不怕,但若給嶽不群毀得面目猶似鬼怪一般,讓令狐沖瞧在眼裏,雖死猶有余恨。令狐沖給點了啞穴,手足尚能動彈,明白盈盈的心意,以手肘碰了碰她,隨即伸起右手兩根手指,往自己眼中插去。盈盈又是“啊”的一聲,急叫:“沖哥,不可!”

嶽不群並非真的就此要毀盈盈的容貌,只不過以此相脅,逼她吐露解藥的藥方,令狐沖倘若自壞雙目,這一步最厲害的棋子也無效了。他出手迅疾無比,左臂一探,隔著漁網便抓住了令狐沖的右腕,喝道:“住手!”

兩人肌膚一觸,嶽不群便覺自己身上的內力向外直瀉,叫聲“啊喲!”忙欲掙脫,但自己手掌卻似和令狐沖手腕粘住了一般。令狐沖一翻手,抓住了他手掌,嶽不群的內力更源源不絕的洶湧而出。嶽不群大驚,右手揮劍往他身上斬去。令狐沖手一抖,拖過他的身子,這一劍便斬在地下。嶽不群內力疾瀉,第二劍待欲再砍,已然疲軟無力,幾乎連手臂也擡不起來。他勉力舉劍,將劍尖對準令狐沖的眉心,手臂和長劍不斷顫抖,慢慢插將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