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山居

溫客行到最後也未能將龍雀的屍體從那戳著大鐵柱子的床上放下來,只得將床一起點了,殺了人又放火,把這惡貫滿盈的善行進行到底.

張成嶺站在不遠的地方,望著那燒起來煙塵,忽然之間便鼻子一酸,莫名其妙地悲從中來.這時,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張成嶺視線朦朧的擡頭望去,只見周子舒雙目映著火光,不知是悲是喜,也不知是對他說、還是自語道:"哭什麽,人又哪能不死呢?"這就是江湖,有人大笑、狂飲,萬裏河山橫行無忌,往來無蹤,有人默無聲息地在這樣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走到了盡頭,只有那麽幾個各懷心事陌生人,無言地,送他上那森冷蕭疏的黃泉路.每一日,都有少年為了離自己的夢想更近一步而欣喜若狂,每一日,也都有人死去.

三個人便在傀儡山莊住了下來,溫客行找來一塊大石頭,豎立在那墻壁都被熏黑了的小囚室前面,先往上刻了個"丙辰年,臘月初八"的日期字樣,說是要慢慢寫,寫到明年開春.

周子舒嗤笑一聲不予置評,張成嶺聽了,卻隱隱地歡喜起來------他前一日還覺得這裏機關重重,無處不詭異,現在卻覺得這地方好像是個世外桃源一樣,不用跟誰拼命,也不用被誰追著逃命,每天就是練功發呆挨師父罵......罵就罵吧,反正師父不能真把他腦袋砍下來當夜壺,賬多了不愁,訓多了皮厚,乃是古今第一真理也.

囚室旁邊還有幾間房,有些是客房,有些像是下人住的,不過經年日久沒有人煙,已經破敗得不成樣子了,張成嶺為了表達孝心,忙前忙後地收拾了一通------雖然仍然很不堪入目,不過幾人都是慣於幕天席地的,也就就此湊合了.

當天晚上,周子舒才躺下迷迷糊糊要睡去的時候,便聽見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絲冷風灌進來,又被那人飛快地關上,周子舒那一刻登時便清醒了,簡直睡意全無,可偏偏不知為什麽,卻沒睜眼,好像混不在意一樣.

溫客行抱著被子,笑得又賤又淫/蕩,站在他床邊說道:"我那房裏實在沒法住人,墻角還有個人偶,一腦袋蜘蛛網,活像個小鬼,躺在床上一睜眼就和他大眼瞪小眼......"周子舒閉著眼打斷他道:"你可以把他轉過去."

溫客行把手裏的被子放下,說道:"我對傀儡的屁股沒興趣,你往裏一點,給我騰個地方."周子舒不言聲了,裝死.

溫客行教育道:"阿絮,做人要有同情心,你口口聲聲說要積德行善,咱倆同生共死你儂我儂那麽長時間了,連半個床鋪都不肯分,合適麽?"周子舒睜眼瞥了他一下,說道:"剛才覺著不合適,現在覺著很合適......"他話音陡然止住------因為溫客行決定行動快於心動,自己動手了,硬是將手從他腿彎肩膀下穿進去,將他整個人擡了起來,往裏挪了三尺,這才樂呵呵地一屁股坐下,鳩占鵲巢地躺倒.

末了還發出一聲心滿意足的嘆息.

這床本來不小,可他一擠上來,立刻便讓人覺著簡直連翻身都困難起來,周子舒全身不易察覺地一僵,勉強做若無其事狀翻過身去,背對著他,把自己往被子裏面塞了塞,好像等不及要睡似的,卻在轉過身的瞬間便睜開了眼,只覺得怎麽都合不上了.

溫客行似乎覺得他的床格外舒服,一會翻個身,一會動一動,活像個抓耳撓腮的大猴子,偏這地方就這麽一點大,對方放個屁恨不得都能叫那床板小地震一回,他每一個動作周子舒都感覺得到,覺得心裏忽然生出一股子焦躁,恨不能一腳把他踹下去.

過了一會,溫客行終於消停了,周子舒強逼著自己閉上眼睛,企圖忽略身後的人,卻聽溫客行忽然道:"阿絮......"周子舒不理他,隨後他聽見頭發和枕頭相蹭的聲音,約莫是那人轉過頭來看著他的背影,一想到這個,周子舒忽然便覺得背上不自在起來,好像有個小蟲子爬過似的,溫客行頓了頓,發現周子舒沒有要搭腔的意思,便伸出一只祿山之爪,輕輕地搭在了周子舒的側腰上,又小聲叫道:"阿絮......"周子舒登時汗毛都立起來了,怒而轉身,罵道:"你睡不睡?不睡滾回你自己房裏跟那假人絮叨去!"溫客行枕著自己一條彎起來的手臂,側著臉,看著他,理直氣壯地道:"我在這,你居然二話不說就要睡覺,你不知道我對你心懷不軌麽?"周子舒心說這人厚顏無恥簡直已經到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地步,實在想不出要和他說什麽,溫客行那只放在他腰上的狗爪子看似老老實實的一動不動,指尖卻有一下沒一下地在原地蹭著,周子舒下意識地便想把他的手給拍開,可一看溫客行那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便又改了主意,仍是翻身躺下去,大有就此睡死的意思,撂下一句:"你自便."便無比有定力地挺屍去了.

溫客行又鼓搗了一會,見他果然不愧是世間少有的高手,定力十足,便也在他身後無聲地笑了笑,輕輕合上了眼.

直到半夜的時候,溫客行忽然覺得身邊的人幅度極輕地抽動了一下,立刻便醒了,知道這是子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