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過年

溫客行說到做到,擺著那塊大石頭,美其名曰要慢慢地給龍老爺子寫墓志銘,真就是"慢慢"了,跟繡花一樣,一天刻上那麽十來個字,還要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非得押韻端正、字體風流才好,寫完了還要退後幾步,自行欣賞一番,雙手背負,搖頭晃腦,把自己當成了李杜在世似的.

再看那內容,簡直是下筆千言離題萬裏,三紙看不見一根驢毛,天馬行空隨意發揮,連張成嶺看了,也覺得溫前輩大約是寫這墓志銘的時候實在太過專注,以至於把龍老前輩都給忘了.

周子舒年紀不大的時候就在江湖漂,向來是皮糙肉厚扛打耐揍,病病歪歪了兩天以後,就又活蹦亂跳起來,折騰得張成嶺在這山莊的小院子裏飛檐走壁,苦不堪言,小少年卻不敢有半句怨言,唯恐他師父說一句傷好了想走.

可大概是這個冬天太冷了,連蜀中都被凍住,人和動物都有些懶怠動,周子舒還真就把要走的這碼事給忘了.

過了臘八,過了小年,雖然這偌大的莊子只有三個人,可依然是每天熱熱鬧鬧雞飛狗跳的.

那日周子舒在溫客行懷裏縮了半宿,以至於溫客行第二日都有些誠惶誠恐------他知道身上有傷肯定要受罪,卻不知道要受這麽大的罪,這一心疼起來,便將周子舒當成個瓷人似的,再不敢動手動腳地跟他瞎鬧了.

可誰知他誠惶誠恐地觀察了兩天,發現這周瓷人簡直沒心沒肺到了一定的境界,是個記吃不記打的,每天破曉,疼勁過去了,他就也好像撂爪就忘一般,該打趣打趣,該罵娘罵娘,洗把臉便能洗去一臉憔悴,早飯的時候繼續下箸如飛神采奕奕,絲毫不客氣,發揮完全正常.

心裏就明白,有些人天生不是嬌貴的命,憐惜他還不如去憐惜頭豬,真是浪費感情.

龍孝在的時候,每個月有山下村民送物資上來,他戒心十分重,只操控著傀儡拿東西給錢,並不見人.

說話就要過年了,周子舒和溫客行研究了大半天,期間兩人唇槍舌戰無數回合,各自擁有了四五個以"廢物"為主題、形貌不一的外號之後,終於發現傀儡也不是什麽人的話都聽的,於是溫谷主只得屈尊下貴地抱著地圖,自己摸索著去接年貨.

一幫淳樸的村民每每來都只看見假人,這回忽然見著個有血有肉的,天降一般而至眼前,以為神仙終於下凡了,還對著他那輕功卓絕轉眼便不見蹤影的背影拜了又拜.

三個人便歡歡喜喜地收拾了東西,等著過年.

什麽是過年呢?老百姓辛辛苦苦勞作了一整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盼著老天爺給留口飯,盼著年景世道平平安安,盼著一家老小到頭來都能回來團聚------活著不易,盼著盼著,心裏也不是不委屈的,只是幾千年都這麽過來,這點委屈便沉澱到了骨子裏,不再顯山露水.

唯有過年這一天的時候驟然放開,噼裏啪啦地放上幾掛鞭炮,弄一回大動靜,把平時不舍得吃的東西都拿出來,要好好犒勞犒勞自己.

哪怕是開春接著勒緊褲腰帶呢.一年到頭盼著這麽一回放縱,縱然是窮得叮當響,只要還有一家人,這年夜是要照過的.

溫谷主沒想到,自己有生以來竟然還有要親手操持年夜飯的一天,張成嶺以前是小少爺,雖然極力想表達自己的孝心,可奈何笨手笨腳,實在是力不從心,至於周子舒------那位以前就是個大爺,現在依舊大爺著.

溫客行覺著這件事很有紀念意義,於是頗費心思,忙得團團轉,先是指示張成嶺道:"小鬼,把雞宰了."張成嶺一愣,看了看一邊嘰咕亂叫的雞,又指了指自己,說道:"前輩,我......宰......它?"溫客行好笑道:"難不成還它宰你?快去,雞要早燉上,時間長了才能入味."張成嶺戰戰兢兢地拿起刀,躡手躡腳地走過去,鼓足了勇氣,雙手上舉,一咬牙一閉眼,便要往下劈,那雞扇著翅膀往旁邊一蹦躲了過去,梗著脖子嘶叫一聲,頗有和他戰鬥到底的意思.

張成嶺小心地往前邁了一步,大著膽子伸手去抓,那雞看出了他外強中幹,十分兇悍地跳起來,沖著他的手便啄了下去,張成嶺嚇得趕緊縮手後退,那雞得寸進尺,步步緊逼,一人一禽也不知道是誰要宰誰,便在小院子裏嘰嘰咕咕哭爹喊娘地撲騰起來.

周子舒叼著一根枯草,蹲在廚房門口,觀賞得十分歡樂,溫客行見他在一邊遊手好閑,便伸出腳尖點了他一下,指使道:"牛刀,你去把雞宰了吧."周子舒挑挑眉,看了他一眼,只聽張成嶺在一邊大呼小叫道:"師父救命啊!"於是周大爺終於還是沒說什麽,乖乖地去殺雞了,他殺人利索,宰動物也利索,雄雞鬥士在他手裏終於萎了,連遺言都沒來得及留,便一命嗚呼.周子舒開膛破肚的功夫更是堪稱一絕,沒多大一會,便將雞處理幹凈,洗了手轉了一圈回來,又無所事事了.

溫客行看了看他的成品,心裏感慨一番此人甚是賢惠,便一邊切菜一邊又指揮道:"給我把灶台裏的火升起來."灶台旁邊站著個傀儡,低著頭不動不搖,可見平日裏這地方這些事都不是人做的,周子舒便拎起傀儡將它放在一邊,只聽溫客行百忙之中還不忘了抽出時間調笑道:"那姓龍的不孝子實在是太不懂得享受了,吃東西,一定要吃人親手做出來的才行,有靈氣有味道,說不定還有情意......"他沖周子舒拋了個媚眼,道:"等你晚上嘗嘗,便能吃出來了."周子舒沒理會,蹲在地上如臨大敵一般地研究著那灶台,笨手笨腳地撿起火鉗子,伸手握住,怎麽都覺著別扭,便又換了個姿勢握,翻來覆去地將它研究了好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