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驚雷 三、金賬與木屋

雖只是一座小小的山谷,但谷內曲折盤旋,走幾步,便覺別有洞天。

——山谷只有兩條山路交通,東邊一條棧路緊貼懸崖,盤旋通往草原,西邊卻直通大明邊關。這樣一個隱秘的所在,實在是雙方會盟的不二場所。

金帳衛士沉默地在小谷內遊走,用雙腳踩實每一寸土地,拆掉任何死角,砍除所有草木。不讓哪怕一只兔子有可能藏身在這即將牽動邊關風雲的小谷之內。

霍驚雷冷冷地指揮著這些草原戰士的防衛工作。雖然語言不通,但此前成功地合作挫敗刺客後,那些直爽的戰士對這個奇異的外人頗為佩服。所以面對他近乎嚴苛的要求,這群草原上的天之驕子依然毫無怨言地執行——為了大汗的安全,他們竭盡全力。

但這就夠了麽?霍驚雷冷笑。這看似足夠嚴密的防衛恐怕只能擋一擋那些如消耗品一般的狂信者,而那個最為可怕的刺客,一定正靜靜地潛伏在什麽地方冷笑,等待著時機,那能夠一擊必殺的時機!

而他也在等,等待著將一切了結。一切都即將在這裏結束。

日頭漸漸西斜,衛士的搜尋也告一段落。四座巨大的金帳已然搭起,兀都忽地拔刀,刀尖向天,畫出一道獨特的軌跡。數百騎兵仿佛聽到了這無聲的號令,齊齊對著那掩沒在山坳裏最大的一座金帳施了一道軍禮,然後飛身上馬,從西邊的小路縱馬而去。

好一支精兵,令行禁止,絲毫不在自己親手訓練的禁軍之下。若讓其結成陣勢合攻,自己只憑手中刀能否抵擋片刻?霍驚雷正自亂想,忽聞一股香氣撲鼻,不用回頭,便知道來者是一此刻谷中唯一的女性,三娘子。

三娘子清脆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白天多承霍將軍了。”竟然是一口地道的官話,比索南貢的語音還要標準一些。霍驚雷哈哈一笑:“我還道夫人會怪我多管閑事呢。”不知為什麽,他始終沒有回頭,似乎不敢再看一眼那絕色的妖嬈。三娘子曼聲道:“將軍說笑了。小女子最不願見爭鬥殺戮。想這塊土地浸潤了多少無辜者的鮮血?我不敢說昔日我草原子民所做皆對,唯願今番會盟後,大家能夠和平共處,也少了許多冤魂。”

霍驚雷心下一動,方待答話,異變驟生!

那白日裏數名刺客的屍身已被草草掩埋,一層薄土蓋住了這些悍不畏死的白蓮教徒,就在俺答汗僅留的四名貼身侍衛之一屠答的腳下。此刻,屠答正警惕地看著東方的路口。一想到腳下的那些刺客,不禁隱隱心寒。

一群不怕死的人!一群可怕的瘋子!

這一刻,屠答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那條東方的小徑上,等待著隨時可能出現的會盟者,卻沒有注意到腳下,一只僵硬的手正慢慢推開薄土,從地下艱難但堅定地伸了出來。

手蒼白,完全不似人體,仿佛是某種僵硬的機械。五指間還沾著尚未完全幹涸的鮮血,正慢慢地、慢慢地,一寸寸掙紮著鉆出地面。

驟然,仿佛積蓄好足夠的力量,塵土飛揚,屠答赫然看到方才被他親手掩埋的一具屍體自泥土中直直飛起,僵硬地朝他撲來。

不愧是蒙古族最精銳的武士,雖驚不亂,即使面對如此恐怖的一幕,屠答仍及時左手一抖,長刀如毒蛇般瞬間刺入那刺客的胸膛。

刀鋒人體,屠答卻絕望地看到,那刺入敵人心臟的長刀並不能絲毫延緩他的腳步。仿佛沒有一點痛覺,僵屍刺客直直前撲,任長刀將自己洞穿。

草原的男兒素來不信鬼神之說,即使看到如此詭異的情形,屠答仍沒有失去方寸。眼見敵人的胸膛已然抵住刀鍔,屠答左手一絞,讓長刀在那刺客身上硬生生剜出一個大洞,同時右拳重重擊出,轟的一聲,那刺客被震得倒飛十幾步,終於倒地不動。

屠答方長長出了一口氣,驟見寒光閃爍。好快的刀!

上一刻,那東方小路目力所及處還絲毫沒有人跡,但僅僅一眨眼工夫,一道匹練般的刀光席卷而來,刀光強盛,耀得人睜不開眼睛。屠答甚至來不及躲閃,便被裹入那沛然莫禦的刀光之內,鮮血飛濺,左臂齊肘而斷。

這一切發生得如此突然,直到此刻,霍驚雷方才看清——仿佛憑空出現一般,屠答的身邊已站著一名高大的老人,須發花白,滿臉的皺紋似乎每一根都在彰顯著他曾經經歷的滄桑。他手中提著一把普通、老舊的軍刀,刀鋒兀自滴著鮮血,刃口甚至已有些打卷。實在很難相信,方才那宛若來自天界的一刀,竟然出自這樣的一個老人,出自這樣平凡的一口刀。

目光一轉,霍驚雷看到剩下的三名衛士只慢慢收縮了隊形,將俺答拱衛在其中,而兀都握刀的手指變得更緊,隱隱有些發白。他緊緊盯著這突然出現的老人,目光中滿是警惕和殺氣,似乎下一刻便會一刀攻上,但終究沒有動手。而俺答的目光中卻隱隱有一些興奮。此刻,他的眼中絲毫沒有方才老人樣的混濁與頹唐,卻是滿目的霸氣,那種掌控天下,生殺一心,視人命如草芥的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