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驚雷 四、驚雷

香暖垂簾,地上隨意鋪設著溫暖的豹皮,壁上鑲嵌的巨大書架上滿是圖書,桌上甚至還有來自江南的鮮果。恍惚間此處儼然是京城貴介的豪宅,誰能想到這裏只是塞外荒野內臨時改裝的一間小小車廂而已?

除了俺答汗剩下的三名護衛警惕地把守在山谷四周,剩余的諸人都在馬鐫麟的盛情邀請下來到這間小小木屋之中。雖然兀都滿臉的不願意,思忖之下卻也只好跟隨大汗進來。

小屋雖然不小,但一下子進來這麽多人,仍顯得有些局促。好在屋內的布局甚是合理,大部分器具都是貼掛在墻上,地上滿滿地鋪著豹皮,眾人只須隨便坐下即可。

這裏七個人中,只有霍驚雷完全不懂蒙語。陳元度雖不擅說,但鎮守邊關多年,已能聽懂大概意思。只是他一臉淡漠,似乎即使對面坐著的是他與大明多年來的死敵,只要不開戰,他便完全沒了興致。

霍驚雷無聊地看著聊得正歡的馬鐫麟和俺答,雖然不懂,卻也大致能夠猜出他們在說什麽,他取出紙筆,一個個看過去。

世事的確奇妙,如果在數月前,誰能想到大明的將軍竟會和敵酋同處一室?誰能想到龍馬主人和蒙古大汗可以這樣敷衍?誰能想到一向好戰的自己竟會被派來保護這個大明子民恨之入骨的敵人?

霍驚雷眯起眼睛,衡量著這一眾人的實力。

俺答方面除了三名護衛和在帳中養傷的屠答,共有三人:俺答的武功深淺不知;三娘子的功夫雖然詭異,比之自己猶差了一籌;兀都和陳元度對過一招,兩人武功相若,和自己也相差無幾;馬鐫麟的武功高於諸人不少;索南貢似乎不下於兀都,但他畢竟不是蒙古人,雙方真要開戰也未必會出死力。俺答的四名侍衛明顯練過某種合擊之術,好在已經廢了一個,實力應該大打折扣。這樣算起來,若真開戰,自己這邊雖然人少,但隱隱仍能壓住對方一頭。

難道真的會發生什麽不祥?霍驚雷自嘲地笑笑,自己在江湖上廝混太久,若真開戰,俺答的大批侍衛和馬陳二人的手下瞬息即到,千軍萬馬之中,自己計算的平衡還有什麽意義?戰場不是江湖,個人的實力怕是難以扭轉乾坤。

此時,場面有些尷尬,靜靜的小屋內只能聽到霍驚雷下筆的沙沙聲。除了那英氣逼人的三娘子,這群漢子莫不是刀頭舔血的豪傑,但此刻仇敵聚首,討論戰爭顯然不是一個好主意。好在世界上不管哪裏的男人聚在一起,除了戰爭,終究還是有一些事情可以引起共鳴,比如說——美酒!

伸手摸摸地上柔軟的豹皮,俺答笑道:“人言龍馬牧場富可敵國,今日方知果然不錯。如此美景,怎可沒有美酒相伴,兀都,把酒拿來。”

兀都恨恨看了霍驚雷這邊一眼,方解下背上的一個巨大革囊,仿佛裏面裝的是什麽稀世珍寶一般,猶豫了片刻,方才依依不舍地遞給了俺答。

霍驚雷看著兀都,禁不住想笑。本來兀都是草原上的強硬派,對霍驚雷一行頗不友好,但一想到他說話結結巴巴的樣子,霍驚雷只覺得這敵人也變得稍有些可愛了。

俺答接過酒囊,左手拔開塞子,一股濃郁的酒香瞬間布滿了小屋。

好香的酒!在座的不論是中原豪傑還是塞外勇士,都曾見識過無數美酒,卻從不曾遇到這樣的一種酒,單是聞到它的香氣就要醉了。

俺答笑道:“這是青海聖識大喇嘛送給我們土默特的禮物——用天下最純凈的雪山冰頂之水釀出的雪魄美酒,世間只此一袋。美酒自然要與貴客同享,今日大家有緣相聚,便一同嘗嘗這美酒。那白衣侯不到,只能怪他沒有口福了,哈哈哈哈。”什麽天下最純凈一說眾人都只是將信將疑,但這美酒的香味確實過人,一時諸人無不躍躍欲試。

俺答再令兀都去金帳內取來數個大碗,舉起酒囊方要倒酒。忽聽有人道:“且慢!”諸人看去,卻是龍馬牧場的主人馬鐫麟。

就聽馬鐫麟悠悠道:“如此好酒,怎可用一般的酒碗盛之?”說著話,他站起身來,在小屋角落裏取出一只木匣。

看那木匣紫檀為體,不見縫隙,渾如一體,盒上雕刻著細密的花紋,繁復無序,看上去甚是詭異。馬鐫麟左手托住木匣,右手輕撫匣蓋,五指按照某種奇特的韻律逐一彈動,只聽叮的一聲,木匣一跳,蓋子已然彈開。馬鐫麟輕輕放下木匣,沉吟不語。

眾人非富即貴,自都有一等一的眼光,看這木匣怕已是難得的奇珍,一時都有些好奇,卻不知被如此小心收藏在匣內的究竟是何寶物?那俺答拿出的美酒的確是難得的佳釀,若馬鐫麟不能拿出些價值連城的酒具來,終究算是讓俺答扳回了一局。

馬鐫麟微笑道:“所謂天公作美,不過如此。我有一位忘年交,為七君子中的淩霄淩少俠,也算是一等一有趣的人物。他雖行俠江湖,風餐露宿,卻對飲食起居極為考究,且慷慨任俠。他常說,一切用具,不用豪奢貴重,所重者,一為潔凈,二為適用,三為有趣。當日他路過我龍馬牧場,和我交善,便把祖傳的八只一套碎玉杯自留一只,其余都送給了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