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書流電 【田破斛的往事 始】

“田大俠!”

田破斛聽到遠遠傳來的呼喝,卻不停留,反而縱躍得更快了。

在他江湖聞名的“清雲縱”獨門輕功下,那呼喝聲越來越遠,直至不聞。直到確定後面的人追不上了,田破斛才停住腳步,“呸”的一聲吐出一口濃痰:“他奶奶的,為了那麽點銀子,至於追這麽遠麽?”

看看眼前西沉的夕陽,和黑沉沉一眼看不到頭的山路,田破斛才驚覺,自己一路飛奔,竟已迷失了道路。

飛身跳上一棵參天大樹,田破斛左右一瞥,恰好看到半山腰上一名佝僂老漢牽著一個孩童,正逐級而上。

田破斛揚聲喊道:“喂,前面老漢,停下!”那孩童倒是回頭看了看,老人卻似乎沒聽見一般,腳步絲毫不停。

田破斛心下一怒,今天被人追逐本來心情就不好,當即運起內力,幾個起落攔在老人前面,伸手一阻:“嘿,說你呢,你是聾子麽?”

老人擡頭,混濁的雙目中仿佛已被生活磨掉了所有喜怒,只淡淡道:“你,做什麽?”聲音虛軟無力。

眼見這老人如此衰弱,邊上的小孩臉色更已嚇得發白,田破斛雖有一腔怒氣,卻也撒不出來,反而湧上隱隱的愧疚,當即盡量裝出一副和顏悅色的表情:“老人家,我想打聽一下,這是哪裏,附近可有大城鎮啊?”

老人搖頭道:“這裏是芏言山。最大的城鎮就是山下的漢陽了。您現在轉頭下山,大概還能在天黑前進城。”

想起漢陽城內令他頭疼不已的倩影,田破斛立刻搖了搖頭:“可有其他城市?”

老漢搖頭道:“今夜是肯定到不了了。馬上就要天黑了。山頂有間小客棧,可以休息。”

田破斛略一思忖,抱拳謝過老人,飛身朝山上掠去。

山上果然有家小客棧,於萬仞懸崖下,幾間小小茅屋隨著地形而建,離得甚遠。這可以算是田破斛見過最簡陋的客棧了。

客棧雖破,房錢卻一點都不便宜。老板四十多歲,又矮又胖,似乎已經見慣了江湖豪客,也不管田破斛一臉粗象,只顧滿面堆笑,請他自己選擇“客房”。

客棧內已經有了幾位客人。一位面目俊朗的白衣少年和他的侍婢占了西北方的三四間房子;而另一位英氣勃勃、面上風霜之氣甚重、臉色凝重的黑衣青年則占據了東北角最偏僻的一間茅草屋;西面是一名大漢,一人獨占著三四間客房,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看起來應該是江湖豪客一流。

雖然客人不多,但人人似乎都各有心思,遠遠隔開,互不搭訕。田破斛自選了南面一間靠近客棧老板房間的客房安頓下來。

天色暗了下來,陰雲慢慢自四周聚攏,大家都是常走江湖的,自然能看出,一場暴雨就要來臨。店中客人都準備到堂屋用飯,紛紛聚集過來,正看到門口的山路上慢慢出現幾個人影。

田破斛定睛看去,當前的正是剛才見過的一老一小,而老人身邊多了一個女子,時不時伸手攙扶一下老人,跟一老一小有說有笑。

天色昏暗,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可只是遠遠看到那婀娜的身形,已足以讓人心中一滯。

那是一種怎樣的嫵媚?足以讓你忘卻眼前的青山夕陽,讓你的眼中只剩下她,剩下她那一舉一動的妖嬈,一步步走進你心裏。但那嫵媚讓你感受到的卻不僅僅是美,美中又似乎帶著一縷愁,慢慢繞進你的心。

甚至還沒看清這女子的面容,已足以讓人感覺,心痛。

田破斛大驚。他太熟悉這個女子,以至於根本不用看清她的面容,只是遠遠一瞥,已經認出她來——這個自己一直躲之不及的人。

或許應該趕緊離開?田破斛擡頭看看即將暴雨的天空,嘆了一口氣。一種說不明白的情緒,讓他放棄了離開的想法。

算了,該來的就讓他來吧。

三人走得甚慢,夕陽余暉下,慢慢可以看清那女郎嬌媚的面容。雖然保養得很好,但眼角的一點皺紋還是暴露了她年齡的秘密。

——她應該已是三十上下,面上長駐著一絲笑意。勾人心魄之中又帶著冷冰冰、拒人千裏之外的涼意,能夠把對人的吸引和對自我的保護結合得如此之好,沒在江湖風塵中打過多年滾,是斷然不可能做到的。

田破斛暗自長嘆一聲,事已至此,反而不再緊張,幾步迎上前去,抱拳道:“柳老板,真是湊巧啊,幸會幸會!”他心裏卻知,今日這場相會,多半不是湊巧兩個字能夠解釋的。

一見田破斛,柳老板的臉上不可抑制地浮出一抹笑意,和之前職業般的笑容不同,這笑意顯得真誠而羞怯,一時把她那略帶風塵的臉部笑得青澀了起來。

那笑意一閃即逝,女子也回了一禮:“田大俠。果然幸會。”說著左右看了看,似乎有什麽話說,可考慮到身邊的外人,終於沒說出口,只道:“看來今日要在此留宿了。本來我還擔心一個女人家不安全,沒想到碰到田大俠,這下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