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英雄年少

苗人鳳抱著女兒,在大風雨中離開了商家堡。俠士雖去,余威猶存。他進廳出廳,並無一言半語,但群豪震懾,不論識與不識,無不凜然。眾人或驚或愧,或敬或懼,過了良久,仍是無人說話,各自凝思。

苗夫人緩緩站起,嘴角邊帶著強笑,但淚水在眼眶中滾了幾轉,終於從白玉一般的腮邊滾了下來。田歸農倏地起身,左手握住腰間長劍劍柄,拉出五寸,錚的一聲,重歸劍鞘,這一下手勢瀟灑利落已極,低聲道:“蘭妹,走吧。”雙眼望著大車中一鞘鞘的銀鞘。神態雖是不減俊雅風流,但語聲微抖,掩不了未曾盡去的恐懼之心。

馬行空見田歸農仍想劫鏢,強自撐起,叫道:“春兒,取兵刃來!”馬春花見父親受傷非輕,含淚道:“爹!”馬行空聲音威嚴,說道:“快取來。”馬春花從背囊中取出隨著父親走了數十年鏢的金絲軟鞭,正要遞過,突然後堂咳嗽一聲,走出一個老婦,身穿青布棉襖,下系黑裙,脊梁微駝,兩鬢全白,頂心的頭發卻是一片漆黑。商寶震雖被田歸農打倒,受傷不重,搶上去叫道:“媽,這裏的事你老人家別管,請回去休息吧。”原來這老婦正是商寶震的母親。

商老太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道:“栽在人家手裏啦?”語聲嘶啞,甚是難聽。商寶震臉露慚色,垂首道:“兒子不中用,不是這姓田的對手。”說著向田歸農一指,不禁愧憤交集。

商老太雙眼半張半開,黯淡無光,木然向田歸農望了一下,又向苗夫人望了一下,喃喃道:“好個美人兒!”

突然間一個黃瘦男孩從人叢中鉆了出來,指著苗夫人叫道:“你女兒要你抱,幹麽你不睬她?你做媽媽的,怎麽一點良心也沒有?”

這幾句話人人心中都想到了,可是卻由一個乞兒模樣的黃瘦小兒說出口來,眾人心中都是一怔。只聽轟轟隆隆雷聲過去,那男孩大聲道:“你良心不好,雷公劈死你!”戟指怒斥,一個衣衫襤褸的孩童,霎時間竟是大有威勢。

田歸農一怔,刷的一聲,長劍出鞘,喝道:“小叫化,你胡說八道什麽?”那盜魁閻基搶了上來,喝道:“快給田相公……夫……夫人磕頭。”那男孩不去理他,臉上正氣凜然,仍是指著苗夫人叫道:“你……你好沒良心!”

田歸農提起長劍,正要分心刺去,苗夫人突然“哇”的一聲,掩面而哭,在大雨中直奔了出去。田歸農顧不得殺那男孩,提劍追出。他一竄一躍,已追到苗夫人身旁,勸道:“蘭妹,這小叫化胡說八道,別理他。”苗夫人哽咽道:“我……我確是良心不好。”哭著說話,腳下絲毫不停。田歸農伸手挽她臂膀,苗夫人用力一掙。田歸農若是定要挽住,苗夫人再苦練十年武功也掙紮不脫,但他不敢用強,只得放開了手,軟語勸告。

但見二人在大雨中越行越遠,沿著大路轉了個彎,給一排大柳樹擋住後影。雨點濺地,水花四舞,二人再不轉回。

眾人籲了一口氣,轉眼望那孩童,心想這人小小年紀,好大的膽氣,這條命卻不是撿來的?

閻基冷笑一聲,喝道:“那當真再美不過,閻大爺獨飲肥湯,豈不妙哉!兄弟們,快搬銀鞘啊!”群盜轟然答應,散開來就要動手。閻基左足飛起,將那男孩踢了個筋鬥,順手掀住了獨臂漢子,喝道:“還給我!”

商老太太嘶啞著嗓子,問道:“閻老大,這兒是商家堡不是?”閻基道:“是啊,商家堡怎麽啦?”商老太道:“我是商家堡的主人不是?”閻基一只手仍是掀住獨臂漢胸口,仰天大笑,說道:“商老婆子,你繞著彎兒跟我說什麽啊?你商家堡墻高門寬,財物定是不少,可是想送點兒油水給兄弟們使使?”群盜隨聲附和,叫嚷哄笑。商寶震氣得臉也白了,道:“媽,別跟他多說。兒子和他拚了。”從鏢行趟子手中搶過一柄單刀,指著閻基叫陣。

閻基將獨臂漢一推,狠狠說道:“小子別走,老子待會跟你算帳。”雙手一拍,向著商寶震斜眼而睨,臉上流氣十足,顯然壓根兒沒將他放在眼裏。

商老太道:“閻老大,你跟我來,我有話對你說。”閻基一怔,油嘴滑舌地道:“到哪兒啊?女人的房裏姓閻的可不去。”商老太就似沒有聽見,仍道:“我有要緊話跟你說。”

閻基心想:“這老太婆倒有幾分古怪,不知她叫我去哪裏?”正待說:“閻大爺沒空跟你啰唆。”商老太已轉身走向內堂,啞聲道:“你沒膽子,也就是了。”閻基仰天打個哈哈,笑道:“我沒膽子?”拔腳跟去。二寨主為人細心,將閻基的鬼頭刀遞過,閻基左手倒提了。商寶震不知母親叫他入內是何用意,跟隨在後。商老太雖不回頭,卻聽出了兒子的腳步聲,說道:“震兒留在這兒!閻老大,你叫弟兄們暫別動手。”說這幾句話時向兒子和閻基一眼也沒瞧,但語音中自有一股威嚴,似是發號施令一般。閻基道:“這話不錯,大夥兒別動,等我回來發落。”群盜轟然答應,二寨主用黑話吆喝發令,分派人手監視鏢客,防他們有何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