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華拳四十八

兩人並肩站在黑暗之中,默然良久,忽聽得屋瓦上喀的一聲響。胡斐大喜,只道袁紫衣去而復回,情不自禁的叫道:“你……你回來了!”忽聽得屋上一個男子的聲音說道:“胡大爺,請你借一步說話。”聽聲音卻是那個愛劍如命的聶姓武官。

胡斐道:“此間除我義妹外並無旁人,聶兄請進來喝一杯酒。”

這姓聶的武官單名一個鉞字,那日胡斐不毀他的寶劍,一直心中好生感激,當袁紫衣和秦耐之、王劍英、周鐵鷦三人相鬥之時,他見胡斐暗中頗有偏袒袁紫衣之意,是以始終默不作聲,這時聽胡斐這般說,便從屋頂躍下,說道:“胡大哥,你的一位舊友命小弟前來,請胡大哥大駕過去一談。”

胡斐奇道:“我的舊友?那是誰啊?”聶鉞道:“小弟奉命不得泄露,還請原諒。胡大哥見面自知。”胡斐向程靈素望了一眼,道:“二妹,你在此稍待,我天明之前必回。”程靈素轉身取過他的單刀,道:“帶兵刃麽?”胡斐見聶鉞腰間未系寶劍,道:“既是舊友見招,不用帶了。”

當下兩人從大門出去,門外停著一輛兩匹馬拉的馬車,車身金漆紗圍,甚是華貴。胡斐尋思:“難道又是鳳天南這廝施什麽鬼計?這次再教我撞上,縱是空手,也一掌將他斃了。”

兩人進車坐好,車夫鞭子一揚,兩匹駿馬發足便行。馬蹄擊在北京城大街的青石板上,響聲得得,靜夜聽來,分外清晰。京城之中,宵間本來不許行車馳馬,但巡夜兵丁見到馬車前的紅色無字燈籠,側身讓在街邊,便讓車子過去了。

約莫行了半個時辰,馬車在一堵大白粉墻前停住。聶鉞先跳下車,引著胡斐走進一道小門,沿著一排鵝卵石鋪的花徑,走進一座花園。這園子規模好大,花木繁茂,亭閣、回廊、假山、池沼,一處處觀之不盡,亭閣之間往往點著紗燈。

胡斐暗暗稱奇:“鳳天南這廝也真神通廣大,這園子不是一二百萬兩銀子,休想買得到手。他在佛山積聚的造孽錢,當真不少。”但轉念又想:“只怕未必便是姓鳳的奸賊。他再強也不過是廣東一個土豪惡霸,怎能差遣得動聶鉞這般有功名的武官?”

尋思之際,聶鉞引著他轉過一座假山堆成的石障,過了一道木橋,走進一座水閣,閣中點著兩枝紅燭,桌上擺列著茶碗細點。聶鉞道:“貴友這便就來,小弟在門外相候。”說時轉身出門。

胡斐看這閣中陳設時,但見精致雅潔,滿眼富貴之氣,宣武門外的那所宅第本也算得上華麗,但積這小閣相比,卻又是相差不可以道裏計了。西首墻上懸了一個條幅,正楷書著一篇莊子的《說劍》,下面署名的竟是當今乾隆皇帝之子成親王。這篇文字是後人偽作,並非莊子所撰,胡斐自也不知,坐了一會覺得無聊,便從頭默默誦讀,好在文句淺顯,倒能明白:“昔趙文王喜劍,劍士夾門而客三千余人,日夜相擊於前,死傷者歲百余人,好之不厭……”心想:“福大帥召集天下掌門人大會,不知是否在學這趙文王的榜樣?”待讀到:“……臣之劍,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王大說之曰:天下無敵矣。莊子曰:夫為劍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他心道:“莊子自稱能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那自是天下無敵了,看來這莊子是在吹牛。至於‘示虛開利,後發先至’那幾句話,確是武學中的精義,不但劍術是這樣,刀法拳法又何嘗不是?”

忽聽得背後腳步之聲細碎,隱隱香風撲鼻,他回過身來,見是一個美貌少婦,身穿淡綠紗衫,含笑而立,正是馬春花。

胡斐恍然大悟:“原來這裏是福康安的府第,我怎會想不到?”只見馬春花上前道個萬福,笑道:“胡兄弟,想不到咱們又在京中相見,請坐請坐。”說著親手捧茶,從果盒中拿了幾件細點,放在他的身前,又道:“我聽說胡兄弟到了北京,好生想念,急著要見見你,要多謝你那一番相護的恩德。”

胡斐見她發邊插著一朵小小白絨花,算是給徐錚戴孝,但衣飾華貴,神色間喜溢眉梢,哪裏是新喪丈夫的寡婦模樣?於是淡淡地道:“其實都是小弟多事,早知是福大帥派人來相迎徐大嫂,也用不著在石屋中這麽一番擔驚了。”

馬春花聽他口稱“徐大嫂”,臉上微微一紅,道:“不管怎麽,胡兄弟義氣深重,我總是十分感激的。奶媽,奶媽,帶公子爺出來。”

東首門中應聲進來兩個仆婦,攜著兩個孩兒。兩孩向馬春花叫了聲“媽!”靠在她的身旁。兩個孩兒面貌一模一樣,本就玉雪可愛,這一衣錦著緞,掛珠戴玉,更加顯得嬌貴了。馬春花笑道:“你們還認得胡叔叔麽?胡叔叔在道上一直幫著咱們,快向胡叔叔磕頭啊。”二孩上前拜倒,叫了聲:“胡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