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東京夢華 第二折 鳳遊四海求其凰(上)(第2/5頁)

眼見衛清櫻只顧與那蠻子說話,行過錢婆茶坊時也沒留意到自己,秦裳氣得要死,嗖地從窗中躍出來,攔在當街,冷冷地道:“好啊,衛清櫻,去西夏一趟就拐了個野男人回來,還堂而皇之地帶到家裏,簡直不知羞……”他惱怒之下,未免口不擇言。

蕭鐵驪聽著不是話,停下腳步,俯視秦裳。他的碧海心法已練到虛丹田以納百川的境界,平時水波不興,此刻盡數壓向秦裳,迫得秦裳幾番掙紮都沒法兒開口把話說完。

衛清櫻面色平和,不急不躁地道:“鐵驪,你到前面等我,我有幾句話跟這位小兄弟交代一下。”

蕭鐵驪點點頭,潮水般的勁氣來時洶湧,去時無蹤,也沒見他怎樣動作便卸得幹幹凈凈,牽著馬從秦裳身側走了過去。

秦裳雖然努力站得筆直,無奈個子還沒長足,不論氣勢抑或身高都沒法兒壓倒蕭鐵驪,心中更加惱恨。他微垂眼簾,盯著衛清櫻的羊皮小靴,口氣卻不善:“櫻姐姐,好姐姐,你要向我交代什麽?我需要你來交代麽?”

衛清櫻見秦裳比女孩兒還要纖長細密的睫毛那麽垂著,尖尖的下頜繃得極緊,以致白裏泛青,心想:“我一直當他是個孩子,從沒把他的那些瘋話和胡鬧當真。現在想來,敷衍他,跟他打哈哈,等於給他不切實際的希望,實在是誤了他。”她斟酌一會兒,微笑道:“也談不上交代,只不過我即將遠嫁,總要跟熟人打聲招呼吧。”

秦裳霍然擡頭:“遠嫁?跟那個番邦蠻子?櫻姐姐,我早說過要娶你。我說過無數次,你卻沒有一次當真。”

衛清櫻苦笑道:“小裳,你我兩家本是世仇,若不是天聖年間我家先祖犧牲自己性命救了你家先祖,解開兩家仇怨,你我今日相遇只怕還要借刀劍來說話。百年來咱們兩家同居一城,仇雖解了,平日卻不來往的,通婚更是禁忌,你叫我怎麽把你的話當真?”

秦裳不禁冷笑,“櫻姐姐,別人不懂你,我還不懂麽?人人都說你性子好,隨人搓圓捏扁,其實不是。你平時不爭,是因為不在乎;遇到真正在乎的,你的主意比誰都拿得定,沒人能左右你。”他眼神陰鷙,一字字地道:“不要拿那些早就沒人理會的舊仇來糊弄我。櫻姐姐,我認真問你一句,是嫁給我難?還是嫁給那番邦蠻子難?”

衛清櫻說話向來給人留足余地,這事兒卻沒得商量,決然道:“不管有多難,我都要嫁給他,跟他到比西夏還遠的地方去。”她從他身旁走過,輕聲道:“小裳,從今以後,各自珍重。”

秦裳定在當地,直到蕭鐵驪和衛清櫻走出老遠,方才僵硬地轉過頭,看她的藕色衫子和淺紫羅裙在風中微微擺動,杏色羅帶束出細腰一握,令人恨不得捏在掌中揉碎、折斷,瞧她還能不能說出這樣絕情的話。

一個轉折後,衛清櫻的背影消失在槐柳蔭蔽的深巷。秦裳回過頭,慢吞吞地走到橋畔,待要騰身上馬,卻覺得四肢百骸空蕩蕩的,使不出一點力氣。他茫然地挽著馬韁,蔡河在他腳下流過,慘碧的水色直映眼底,連心情都是慘碧的。他在這城中長到十六歲,從未受過如此挫折,那萬事都遂他心意的世界突然坍塌,露出原本的猙獰面目。

與衛清櫻相處的情景在秦裳腦中走馬燈似的轉來轉去,世間萬千女子,他獨獨喜歡這一個,宜笑宜嗔,婉轉柔和。少年的心一時淒涼,一時怨憤,末了終於發狠:“衛清櫻,我跟你就是個死局,你想解開,等下輩子吧。”

沒有她的城,不過是座空城,他決不能忍受。

彼時武學巷往來的路人中,有一位是衛二家的廚娘,雖未練過武功,耳朵卻尖得很,挽著菜籃與一個擔鮮魚的小販討價還價,還一心二用地聽到了秦衛的幾句對白,隨即飛奔回家稟告主人。流言以驚人的速度在衛家的六所宅院中傳播,衛清櫻和蕭鐵驪尚未踏進家門,正在後園陪夫人們打雙陸的衛千城已得到消息。

只不過廚娘版是如此這般:“二公子,大事不好,九姑娘從夏國帶了個蠻夷回來,說要嫁他哩。那蠻人生得這般黑,又這般高,鐵塔也似。”

到衛千城這兒已變成這般如此:“九姑娘這回去夏國,竟嫁給了當地蠻人,如今帶著新姑爺上門來看老爺夫人了。那新姑爺,黑得除了眼白和牙齒就啥都見不著了,身高足有丈八,好不懾人。”

衛千城心想:“這哪裏是蠻人,竟是個妖怪。”將手中計勝負的牙籌一撒,笑道:“咱們家從老大到老八,有哪個是省心的?就阿九從小到大乖得出奇。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我一直擔心阿九有一天幹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來,讓我這個做爹的收不了場,現下倒安心了。不就自己招了個蠻人姑爺麽?算不得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