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東京夢華 第二折 鳳遊四海求其凰(上)(第3/5頁)

三夫人趙純是衛清櫻的親娘,聽衛五的小廝形容得如此駭人,已然臉色發白,衛千城這麽一說,她心中的火更是蹭蹭地往上冒,掌心的兩枚象牙骰子都被她捏變了形,怒道:“老爺說得好輕巧,你怎麽不去納一個黑似夜叉、身高丈八的蠻婆來家裏?”

衛千城笑道:“我倒想呢,只怕三位夫人不許。阿純哪,兒孫自有兒孫福,實在不必我們操心。況且阿九的眼界一向高,她看上的人能差到哪兒去?”

趙純沉著臉,恨恨道:“正是,阿九眼界高,我這當娘的眼界卻低,以致今日心生悔意,卻徒呼奈何。”

這一局贏了趙純的二夫人禁不住抿嘴而笑,又徐徐收住笑意,伸手撥亂了雙陸盤上的錐形棋。

旁邊觀局的大夫人是趙純的堂姐,拍著她的手安慰道:“阿純莫急,興許老五的小廝傳錯話了。”又橫了衛千城一眼,“老爺就別在這兒添堵了。”

正說著,又有小廝飛奔來報:“九姑娘和新……進府了。”這小廝倒機靈,見勢不妙,立即咽下關於“新姑爺”的話頭,哈著腰站到旁邊。趙純即道:“好,你來說說,跟阿九一路的是什麽人?到底什麽模樣?”

這小廝哪裏敢再觸三夫人的黴頭,吞吞吐吐地道:“呃,小的也沒看清。”他悄悄擡頭窺視趙純的臉色,恰見到蕭衛二人穿過園門,忙道:“九姑娘和那位來了。”

亭中諸人齊齊回頭,只見亮堂堂的太陽底下,一名偉岸男子伴著衛清櫻而來,龍行虎步,視瞻不凡,連閱人無數的衛千城也暗自喝彩。趙純卻倒抽一口冷氣,這男子雖不像小廝們形容的漆黑醜怪,然而他的深褐之膚、髡頂之發、左衽之衣和耳下之環,在在昭示著他來自沒有開化的蠻族,她實在不喜。

衛清櫻拉著蕭鐵驪與父母見禮,落落大方地介紹:“我與蕭君在夏國已訂下婚姻之約,他這次隨我來東京,一是拜會爹娘,二是求得爹娘認可。”

“私訂終身再來求爹娘認可,阿九,你這是先斬後奏啊。”衛千城一口判了衛清櫻的罪狀,卻又笑道:“玲瓏珠子似的小阿九也是有主見的啊。好吧,這位蕭君,不知你是何方人士?年齡幾何?家中人口幾何?”

蕭鐵驪微一躬身,道:“契丹人蕭鐵驪,今年三十一歲,家中爹娘均已過世,除了妹子觀音奴,再沒別的親人了。”

這蠻人竟說得一口流利漢話,且是南方口音,倒出乎趙純意料,哼了一聲道:“亡國流民。”

衛清櫻沉著地接過話頭:“也是開國將軍。數年前契丹人在極西之地新立一國,與我大宋相隔萬裏,再沒有利害沖突。我嫁過去,娘親盡可放心。”

趙純指著衛清櫻的手微微發抖,怒道:“你,你……”氣急之下,竟說不出別的話來。衛清櫻忙過去幫母親撫背順氣。

衛千城咳了一聲,復問:“蕭君既已三十有一,如何還未娶妻?”

蕭鐵驪道:“我連年征戰,從未想過家室之事。不過這次在夏國遇到阿櫻,她真的很好。”他頓了一下,不知該如何形容,重復道:“很好。”

衛千城正色道:“你想娶我女兒,憑的是什麽?且讓我看看你的誠意。”

蕭鐵驪答道:“跟草原上的青狼一樣,蕭鐵驪一生只有一位伴侶。我同阿櫻,”他凝注著她,“我們休戚與共,永不相棄。不管這世道有多亂,我會保證阿櫻的平安喜樂。”

衛清櫻知道蕭鐵驪言語的分量,說出來的話就是敲下去的釘、移不動的山,舍去性命也要兌現,且與他相識至今,從未聽他說過這樣的話。她禁不住向蕭鐵驪邁了一步,又連忙退回母親身旁,進退間煥發出的容光耀得人眼前一亮。

趙純看不慣女兒這情難自禁的模樣,冷冷道:“好聽話誰都會說。男人的誓言便同世間的風,這裏吹吹,那裏吹吹,誰還當真呢?”大夫人卻覺得阿九的眼光果然不差,只是不便說出來,但笑不語。

衛千城尷尬地打個哈哈,道:“我看阿九是信得過蕭君人品的,至於我麽,單憑幾句話也不便妄斷蕭君的好歹,這一節先擱下不論。我只提醒蕭君,你說要保證我女兒的平安喜樂,可知阿九雖然嬌養,琴棋書畫、武藝女紅還是學了一些的,我滿以為要招一個文武全才、詩劍風流的女婿才配得上我家阿九。”

衛清櫻悄悄給父親遞眼色,衛千城只作不知,續道:“現在看來,阿九卻想跟蕭君過放羊牧馬乃至鐵馬金戈的生涯。我很擔心阿九年幼情熱,一心追隨蕭君,卻不了解異族通婚的艱難。我更擔心蕭君這樣的北國戰將,不會體察女兒家的小心思、小情趣,使阿九因寂寞生嫌隙,與你由良配變怨偶。這樣的結局,不關人品,不由人意,乃因兩個人的出身、成長和喜好不同,彼此格格不入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