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手的拇指
01
不是人是什麽?
是野獸?是鬼魅?是木石?還是仙佛?
也許都不是。
只不過他做的事偏偏又超越了凡人能力的極限,也超越了凡人忍耐的極限。
燕南飛有很好的解釋:“就算你是人,最多也只能算是個不是人的人。”
傅紅雪笑了,居然笑了。
縱然他並沒有真的笑出來,可是眼睛裏的確已有了笑意。
這已經是很難得的事,就像是暴雨烏雲中忽然出現的一抹陽光。
燕南飛看著他,卻忽然嘆了口氣,道:“令我想不到的是,你這個不是人的人居然也會笑。”
傅紅雪道:“不但會笑,還會聽。”
燕南飛道:“那麽你就跟我來。”
傅紅雪道:“到哪裏去?”
燕南飛道:“到沒有雨的地方去,到有酒的地方去。”
小樓上有酒,也有燈光,在這春寒料峭的雨夜中看來,甚至比傅紅雪的笑更溫暖。
可是傅紅雪只擡頭看了一眼,眼睛裏的笑意就冷得凝結,冷冷道:“那是你去的地方,不是我的!”
燕南飛道:“你不去?”
傅紅雪道:“絕不去。”
燕南飛道:“我能去的地方,你為什麽不能去?”
傅紅雪道:“因為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
——就因為你不是我,所以你絕不會知道我的悲傷和痛苦。
這句話他並沒有說出來,也不必說出來。
燕南飛已看出他的痛苦,甚至連他的臉都已因痛苦而扭曲。
這裏只不過是個妓院而已,本是人們尋歡作樂的地方,為什麽會引起他如此強烈的痛苦?莫非他在這種地方也曾有過一段痛苦的往事?
燕南飛忽然問道:“你有沒有看見那個陪我到鳳凰集,為我撫琴的人?”
傅紅雪搖頭。
燕南飛道:“我知道你沒有看見,因為你從不喝酒,也從不看女人。”
他盯著傅紅雪,慢慢地接著道:“是不是因為這兩樣事都傷過你的心?”
傅紅雪沒有動,沒有開口,可是臉上每一根肌肉都已抽緊。
燕南飛說的這句話,就像是一根尖針,刺入了他的心。
——在歡樂的地方,為什麽不能有痛苦的往事?
——若沒有歡樂,哪裏來的痛苦?
——痛苦與歡樂的距離,豈非本就在一線之間?
燕南飛閉上了嘴。
他已不想再問,不忍再問。
就在這時,高墻後突然飛出兩個人,一個人“噗”地跌在地上就不再動了,另一個人卻以“燕子三抄水”的絕頂輕功,掠上了對面的高樓。
燕南飛出來時,窗子是開著的,燈是亮著的!
燈光中只看見一條纖弱輕巧的人影閃了閃,就穿窗而入。
倒在地上的,卻是個臉色蠟黃,幹枯瘦小,還留著山羊胡子的黑衣老人。
他一跌下來,呼吸就停頓。
燕南飛一發覺他的呼吸停頓,就立刻飛身躍起,以最快的速度,掠上高樓,穿窗而入!
等他穿過窗戶,才發現傅紅雪已站在屋子裏。
屋子裏沒有人,只有一個濕淋淋的腳印。
腳印也很纖巧,剛才那條飛燕般的人影,顯然是個女人。
燕南飛皺起了眉,喃喃道:“會不會是她?”
傅紅雪道:“她是誰?”
燕南飛道:“明月心。”
傅紅雪冷冷道:“天上無月,明月無心,哪裏來的明月心?”
燕南飛嘆了口氣,苦笑道:“你錯了,我本來也錯了,直到現在,我才知道明月是有心的。”
無心的是薔薇。
薔薇在天涯。
傅紅雪道:“明月心就是這裏的主人?”
燕南飛點點頭,還沒有開口,外面已響起了敲門聲。
門是虛掩著的,一個春衫薄薄,面頰紅紅,眼睛大大的小姑娘,左手捧著個食盒,右手拿著一罐還未開封的酒走進來,就用那雙靈活的大眼睛盯著傅紅雪看了半天,忽然道:“你就是我們家姑娘說的那位貴客?”
傅紅雪不懂,連燕南飛都不懂。
小姑娘又道:“我們家姑娘說,有貴客光臨,特地叫我準備了酒菜,可是你看來卻一點也不像是貴客的樣子。”
她好像連看都懶得再看傅紅雪,嘴裏說著話,人已轉過身去收拾桌子,重擺杯筷。
剛才那個人果然就是明月心。
黑衣老人本是想在暗中刺殺燕南飛的,她殺了這老人,先不露面,為的也許就是想把傅紅雪引到這小樓上來。
燕南飛笑了,道:“看來她請客的本事遠比我大得多了。”
傅紅雪板著臉,冷冷道:“只可惜我不是她想象中那種貴客。”
燕南飛道:“但是你畢竟已來了,既然來了,又何妨留下?”
傅紅雪道:“既然我已來了,你為什麽還不說?”
燕南飛又笑了笑,走過去拍開了酒罐上完整的封泥,立刻有一陣酒香撲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