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脫出樊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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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一閃,斬的不是人頭,是琴弦。

他為什麽要揮刀斬斷琴弦?

鐘大師擡起頭,吃驚地看著他,不但驚訝,而且憤怒。

刀已入鞘。傅紅雪已坐下,蒼白的臉在黑暗中看來,就像是用大理石雕成的,堅強、冷酷、高貴。

鐘大師道:“就算我的琴聲不足入尊耳,可是琴弦無辜,閣下為什麽不索性斬斷我的頭顱?”

傅紅雪道:“琴弦無辜,人也無辜,與其人亡,不如琴斷。”

鐘大師道:“我不懂?”

傅紅雪道:“你應該懂的,可是你的確有很多事都不懂。”

他冷冷地接著道:“你叫別人知道人生短促,難免一死,卻不知道死也有很多種。”

死有輕於鴻毛,也有重如泰山的,這道理鐘大師又何嘗不懂。

傅紅雪道:“一個人既然生下來,就算要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死得安心。”

一個人活著若不能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事,又怎麽能死得安心?

生命的意義,本就在繼續不斷奮鬥,只要你懂得這一點,你的生命就不會沒有意義。人生的悲苦,本就是有待於人類自己去克服的。

“可是我活著已只有恥辱。”

“那麽你就該想法子去做一件有意義的事,去洗清你的恥辱,否則你就算死了,也同樣是種恥辱。”

死,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只有經不起打擊的懦夫,才會用死來做解脫。

“我在這把刀上付出的,絕不比你少,可是我並沒有得到你所擁有過的那種安慰和榮耀,我所得到的只有仇視和輕蔑,在別人眼中看來,你是琴中之聖,我卻只不過是個劊子手。”

“但你卻還是要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我就一定活下去,別人愈想要我死,我就愈想活下去。”傅紅雪道,“活著並不是恥辱,死才是!”

他蒼白的臉上發著光,看來更莊嚴,更高貴。一種幾乎已接近神的高貴。

他已不再是那滿身血汙、窮愁潦倒的劊子手。他已找到了生命的真諦,從別人無法忍受的苦難和打擊中找出來的!因為別人給他的打擊愈大,他反抗的力量也就愈大。這種反抗的力量,竟使得他終於掙脫了他自己造成的樊籠。這一點當然是公子羽絕對想不到的!

鐘大師也想不到。可是他看著傅紅雪的時候,眼色中已不再有驚訝憤怒,只有尊敬。

——高貴獨立的人格,本就和高尚獨特的藝術同樣應該受人尊敬。

他忍不住問:“你是不是也想做一件有意義的事來洗清自己的恥辱?”

傅紅雪道:“我正在盡力去做。”

鐘大師道:“除了殺人外,你還做了些什麽事?”

傅紅雪道:“我至少已證明給他看,我並沒有屈服,也沒有被他擊倒。”

鐘大師道:“他是什麽人?”

傅紅雪道:“公子羽。”

鐘大師長長吐出口氣:“一個人能有那樣的琴童,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

傅紅雪道:“他是的。”

鐘大師道:“但你卻想殺了他?”

傅紅雪道:“是。”

鐘大師道:“殺人也是件有意義的事?”

傅紅雪道:“如果這個人活著,別人就得受苦,受暴力欺淩,那麽我殺了他就是件有意義的事。”

鐘大師道:“你為什麽還沒有去做這件事?”

傅紅雪道:“因為我找不到他。”

鐘大師道:“他既然是個了不起的人,必定享有大名,你怎麽會找不到?”

傅紅雪道:“因為他雖然名滿天下,卻很少人能見到他的真面目。”

——這也是件很奇怪的事,一個人名氣愈大,能見到他的人反而愈少。

這一點鐘大師總應該懂的,他自己也名滿天下,能見到他的人也很少。可是他並沒有說什麽,傅紅雪也不想再說什麽,該說的話,都已說盡了。

傅紅雪站起來:“我只想讓你知道,這裏雖然是個好地方,卻不是我們應該久留之處。”

所以外面雖然還是一片黑暗,他也不願再停留。只要心地光明,又何懼黑暗?他慢慢地走出去,走路的樣子雖然還是那麽笨拙奇特,腰杆卻是挺得筆直的。

鐘大師看著他的背影,忽然道:“等一等。”

傅紅雪停下。

鐘大師道:“你真的想找公子羽?”

傅紅雪點點頭。

鐘大師道:“那麽,你就該留在這裏,我走。”

傅紅雪動容道:“為什麽?你知道他會到這裏來?”

鐘大師不回答,卻搶先走了出去。

傅紅雪道:“你怎麽會知道的?你究竟是什麽人?”

鐘大師忽然回頭笑了笑,道:“你以為我是什麽人?”

他的笑容奇怪而神秘,他的人忽然就已消失在夜色中,與黑暗融為一體。

只聽他聲音從遠處傳來:“只要你耐心在這裏等,一定會找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