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春水儷影(第3/11頁)

醉漢垂頭望著他,喃喃道:“奇怪,這人的鼻子雖已歪了,卻還是不太難看。”花公子喘息著,想躍起。

但醉漢的腳已飛來。他只覺腰上一陣刺骨的酸痛,面目五官都似已變形,嘴裏滿是破裂的牙齒。

醉漢慢慢地點了點頭,道:“這樣才好些了,但我還可以讓你變得更好些。”

花公子已不再憤怒,只有恐懼,顫聲道:“你……你為什麽要對付我?”

醉漢淡淡道:“因為她是我的婊子,我一個人的婊子,不是你的。”

小蝶站在那裏,面對黑暗。她身上穿的紅鬥篷在黑暗中看來,已變為暗紫色,一種鮮血凝結時的暗紫色。

地面上一片狼藉,現在她不再嘔吐。

現在她甚至已能不再恐懼,不再憤怒,但卻不能不思想,所以就不能不悲哀!

“他還是個孩子,他做錯了什麽?”

一個健康少年,愛上了一個美麗的女孩子,誰也不能說他錯。

可是現在他卻像條野狗般被人吊在樹上——一條已被人用亂棒打死了的野狗。

他做錯了什麽?他唯一做錯的事就是愛上了一個不該愛,也不能愛的人。

“我早就應該告訴他,我不是他的對象,我早就應該知道會有這樣的後果的。”

小蝶閉起眼睛,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事。

那時候她也許是個孩子,也許已由孩子長成女人,對生命和愛情還都充滿了美麗的憧憬。

那時正是春天,花已盛開。她的人就像花一樣,被春風吹得又鮮艷,又芬芳。

盛開的花畔一定有蝴蝶留戀。

花一般的女孩子呢?

她忽然發覺有一個少年人在注意著她,她隨時隨地都可以感覺到他那雙明亮的眼睛在凝注著她。

這少年也許在沉默,也許在害羞,可是他那雙眼睛裏,卻蘊含著火一般的熱情,足以勝過千言萬語。

她也很喜歡這少年,很願意接近他。

只要給他們機會,他們一定會由相識而相愛。

只可惜他們沒有機會。

他們剛相識,他就忽然失蹤,從此之後,她再也沒有看到他。

她本來很奇怪,猜不透他為什麽突然避不見面,過了很久之後,她才漸漸明白,無論誰愛上了她,都很快就會“失蹤”的。

她當然也已知道那是誰做的事。

這人已將她占為己有,絕不許任何別的人再沾她一根手指。

開始時她不但驚惶而憤怒,憤怒得幾乎忍不住要殺了這個人。

她不能。

她沒有那種力量,而且也沒有那種勇氣。

他占有她時,她竟完全不能反抗。

從此她只有忍受,忍受……忍受到快要瘋的時候,她就會不顧一切,去找別的男人,別的男孩子。

她只能帶給別人不幸。

每次的結果都是一樣——和現在這結果一樣。

花公子的命運雖然悲慘,可是她的命運更悲慘十倍。

花公子雖然無辜,她又何嘗不是無辜的?

她什麽也沒有錯。

唯一錯了的是,有個不是人的人愛上了她,糾纏著她。

她非但無法反抗,連逃都逃不了。

小蝶慢慢地向前走,走向黑暗。

她沒有再回頭去看一眼,可是她眼淚已開始流下。

也許她的眼淚並不是為別人而流的,而是為自己。

她並沒有往回走,她不想回家,因為她知道那人現在一定在等著她,伸開了雙手在等著她。

那雙殺人的手現在必已洗得很幹凈,但是手上的血腥卻是永遠洗不掉的。

每當這雙手擁抱她、撫摸她的時候,她都恨不得去死。

她不能死。

她有原因不能死。

只有一個原因,一個任何女人都不能接受的原因。

所以她就不能不忍受,忍受他的撫摸,他的擁抱,忍受他那滿帶著酒臭的嘴在她臉上摩擦。

這也是最令她痛恨的。

他只有在喝得醺醺大醉時才會去找她,只有在需要她時才去找她。

他找她好像只是為了一件事,一件令她作嘔的事。

她從沒有在其中找到絲毫樂趣。她只不過是他發泄的工具。

她非但不敢拒絕,甚至不敢露出一絲厭惡的表情,因為他隨時隨刻都不會忘記提醒她。

“你若不愛我,若敢離開我,我就要你死!”

小蝶已走了很久,但前面還是和她走來的地方同樣黑暗。

甚至更黑暗些。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走到哪裏去,能走到哪裏去。

這世上仿佛根本就沒有一個她可以逃避的地方,而她雖然明知如此,卻還是不願意回去。

一想起那雙手,她就幾乎忍不住要嘔吐。

前面有流水聲。

她茫然走過去。

靜靜的河水在夜色中看來如一條灰白的絞索,無情地扼斷了大地的靜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