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暗夜之會

律香川恨自己為什麽總是不能脫離老伯,他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棵樹上的藤蘿,雖然長得很長,長得很快,但卻總是要依纏著這棵樹,總是要活在這棵樹的陰影中。

老伯就是這棵樹。

這張床的確沒有機關,機關在床底下。

床底下守候著的人,一得到老伯的消息,立刻發動機關。

於是,床上的木板立刻就會像門一樣向下開展,老伯立刻就會從床上落下去,直接落在下面的船上。

船立刻就劃走,用最快的速度劃走。

劃船的人必定早已對這彎曲復雜的河路非常熟悉。何況,在水上,除了魚之外,還有什麽能比船更快的?

律香川知道現在無論誰都休想再追上那條船,他當然不會做這種愚蠢的事。

做了也沒有用的事,就是愚蠢的事。

律香川慢慢地轉過身,將手裏拿著的燈放回桌上,慢慢地走出去。

外面就是老伯私人會客的小廳。

他走出去,輕輕關上門,關緊,鎖住。

他不希望再有別人走進這屋子來。

今天在這裏發生的事,最好永遠沒有別人知道。

夜並不深,但花園裏已很靜。

律香川走出來,站在一叢菊花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風中帶著菊花的香氣,芬芳而清新。

清新芬芳的空氣,仿佛總是有種能令人靜下來的神奇魔力。

“現在我應該怎麽做呢?”

現在律香川只希望一件事。

“七星針的毒性發作得雖慢,但卻絕無解藥,無論誰中了七星針,就只有等死。”

律香川只希望老伯這句話也像其他那些同樣正確。

小徑上傳來腳步聲,走得很快、很匆忙。

律香川回過頭就看到馮浩。

黑夜中他看不出馮浩的面色,只看出他一雙眸子裏充滿了緊張興奮之意。

律香川面上卻全無表情,淡淡道:“你已安排他們吃過飯了麽?”

馮浩點點頭。

他喉結上下滑動著,嘴裏又幹又苦,過了很久,長長吐出口氣,才能說得出話來,但聲音還是嘶啞幹澀。

他勉強笑著道:“他們吃得很香,好像早已知道那是他們最後的一頓飯。”

“他們”就是老伯最後留下來,準備做他貼身護衛的八個人。

能做老伯護衛的人,平時做事當然也極謹慎小心。

但他們卻想不到在這裏吃的酒菜中會有毒,死也想不到。

馮浩又道:“他們現在還在飯廳裏,庫房裏的棺材已只剩下五口。”

律香川道:“用不著棺材。”

馮浩道:“不用棺材怎麽埋葬?”

律香川道:“火葬。”

馮浩沉吟著,嘴角露出微笑,他終於明白了律香川的意思。

只有火葬才完全不留痕跡。

這件事最好完全沒有任何痕跡留下來。

馮浩笑道:“我這就吩咐人去通知他們的家屬,就說他們是得急病死的。”

律香川沉下臉道:“八個人同時得了急病?”

馮浩垂下頭,道:“不是急病,是被十二飛鵬幫殺死的。”

律香川這才點了點頭。

馮浩囁嚅著,又道:“但老伯在的時候,對戰死的人,他們的家屬都有撫恤,每人一千兩。”

律香川道:“現在規矩改了,每人二千兩。”

馮浩深深吸了口氣,道:“加了一倍?”

律香川道:“錢不是你的,你用不著心疼。”

馮浩垂首道:“是!”

律香川道:“你想賺得多,就得花得多,只有會花錢的人才能賺得到更多的錢,這道理你不明白?”

他忽然發現這也是老伯說過的話,馮浩忽然發現他變了,變得更有威嚴,變得更像老伯。

但馮浩知道律香川是永遠無法變成另一個老伯的。

律香川也許會比老伯更冷靜,手段也許比老伯更冷酷,但老伯還有些地方,卻是律香川永遠學不會的。

馮浩情不自禁,悄悄嘆了口氣。

律香川忽然道:“你是不是後悔,後悔不該跟著我?”

馮浩立刻賠笑道:“我怎麽會有這種意思——我只不過想到先走的那三批人,他們都是老伯的死黨。”

律香川道:“你用不著擔心他們,我已在路上安排了人照顧他們,而且一定會照顧得很好。”

馮浩遲疑著,又忍不住問道:“老伯是不是已經病了?”

律香川道:“是風濕病,病得很重。”

馮浩道:“是,我知道!”

暫時絕不能讓外人知道老伯的死訊,這也是律香川計劃中的一部分。

馮浩道:“我現在就去安排飯廳裏的屍身。”

律香川打斷了他的話,道:“你不必去。”

他臉色忽然變得很和緩,道:“這兩年來,你已為我做了很多事,出了很多力氣,我也應該讓你歇下來,好好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