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活在架子上的人(第2/5頁)
小孩道:“所以你才不知道,住在馬車裏,可比住在房子裏有趣多了。”
無忌道:“有什麽趣?”
小孩道:“房子能不能到處跑?”
無忌道:“不能。”
小孩道:“可是馬車能到處跑,今天在河東,明天就到了河西,就好像到處都有我們的家!”
無忌道:“你們一直把這輛馬車當作家?”
小孩點點頭,還沒有開口,馬車裏已經有人在問。
“是不是無忌來了?”
這當然就是司空曉風的聲音!
寬大的車廂,用紫紅色的布幔隔成了兩重,布幔後想必就是主人的寢室。
外面有一張長榻,一張桌子,一張短幾,幾把紫檀木椅;幾幅名家字畫,幾件精美的古玩,另外還有一張凳、一爐香、一局棋。
每樣東西顯然都經過精心的設計,正好擺在最恰當的地方。
每一寸地方都被利用得很好,就算最會挑剔的人,也找不出一點毛病。
斜臥在長榻上的,是個兩鬢已斑白的中年人,修飾整潔,衣著合體,英俊的臉上總是帶著溫和的笑容。
無論誰都應該看得出,他以前一定是個很受女孩子歡迎的男人。
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背,他現在一定是同樣很受女孩子的歡迎。
可是他的背上卻套著個用純鋼打成的支架,他的人就好像是被這個架子支起來的,如果沒有這個架子,他整個人都會變得支離破碎。
無論誰第一眼看見他,心裏都會有種奇怪的感覺。
那種感覺就好像你第一次看見一個人正在夾棍下受著苦刑一樣。
只不過別人受的苦刑,很快就會過去,他卻要忍受一輩子。
無忌只看了這個人一眼。
因為他已不想再去看第二眼,也不忍再去看第二眼。
司空曉風就坐在車門對面的一張紫檀木椅上,微笑道:“你總算來了!”
無忌並沒有問他:“你怎麽知道我會來!”
這個人好像總會知道一些他本來不應該知道的事。
司空曉風道:“我本來想自己去接你的,可是我——”
無忌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可是你怕淋雨。”
司空曉風顯得很驚訝道:“你怎麽知道!”
無忌道:“我知道,你最怕的三件事,就是挑糞、下棋、淋雨。”
司空曉風大笑。
無忌道:“我一直不懂,你為什麽怕下棋?”
司空曉風道:“因為下棋不但要用心,而且太傷神。”
一個像他這樣的人,當然不願將心神浪費在下棋這種事上。
這世上還有很多事都需要他用心傷神。很多比下棋更重要的事!
榻上的主人忽然笑了笑,道:“一個像我這樣流浪四方的廢人,就不怕用心傷神了!”
他的笑容雖然溫和,卻又帶著種說不出的寂寞:“我只怕沒有人陪我下棋。”
窗外斜風細雨,幾上半局殘棋!
難道他一直都生活在這種日子裏,一直都背著背上的這個架子?
無忌雖然一直都在假裝沒有看見他的痛苦,卻裝得不夠好。
主人又笑了笑,道:“我當然也很怕我這個要命的架子,只可惜我又不能沒有它。”
無忌再也不能假裝沒有聽見,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主人道:“因為我背上有根要命的背椎骨,已經完全碎了,如果沒有這個要命的架子,我就會變得像是攤爛泥!”
他微笑著,又道:“所以就連我自己都很奇怪,我居然還能活到現在。”
無忌忽然覺得自己的背脊也在發冷,從背脊冷到了腳底。
雖然他無法了解這個人究竟在忍受著多麽痛苦的煎熬,可是一個明知道自己這一輩子都要活在架子上的人,居然還能時常面帶笑容,就憑這一點,已經讓他不能不佩服。
主人仿佛已看出了他心裏在想什麽,道:“可是你用不著佩服我,其實每個人身上都有這麽樣一個架子,只不過你看不見而已。”
他凝視著無忌,就像是一個鑒賞家在端詳一件精美的瓷器:“甚至就連你自己也一樣。”
無忌不懂:“我也一樣?”
主人道:“你也是個病人,你身上也有個架子,所以你沒有倒下去。”
無忌顯然還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有保持沉默,等著他說下去。
主人道:“你身上穿著重孝,表示你最近一定有個很親近的人去世了。”
無忌黯然。
想到他父親的死,他心裏就會刺痛,痛得幾乎無法忍受。
主人道:“你的臉色蒼白憔悴,眼睛裏都是血絲,表示你心裏不但悲傷,而且充滿仇恨。”
他嘆了口氣,又道:“悲傷和仇恨都是種疾病,你已經病得很重。”
無忌承認。
主人道:“直到現在你還沒有倒下去,只因為要復仇,所以不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