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柔腸寸斷(第2/6頁)

沒有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一個安慰的動作,因為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多余的。他只是輕輕地擁偎著她,直到她哭聲微弱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珠光暗淡了,曉色卻明亮了。

卓長卿感覺到他懷中的溫瑾哭聲已寂,鼻息卻漸漸沉重起來。他不知道她是否睡了,但痛哭之後的女子,卻常是容易入睡的。

於是他仍未移動一下身軀,只是稍微閉起眼睛,養了一會兒神。

清晨的大地是寂靜的。潮濕而清冷的寒風,雖然沒有吹幹樹葉上的朝霞,卻吹幹了溫瑾的眼淚。

她睜起眼,覺得有些寒冷,但又有些溫暖。她擡起頭——

她看到了他。

他感覺到她身軀的動彈,知道她醒了。他垂下頭——

於是他也看到了她。

這一瞥的感覺,是千古以來所有的詞人墨客都費盡心機想吟詠出來,卻又無法吟詠出來的。

因為世間還沒有任何一種語言和文字,能描敘出這一瞥的微妙。

那是生疏的感情的成熟,分離的感情的投合,迷亂的感情的依歸——

既像是踏破鐵鞋的搜尋者,在一瞬間突然發現了自己所要尋找的東西,又像是濃霧中迷失的航船,陡然找著了航行的方向——

她擡起頭,垂下,垂下頭,擡起,心房的跳動混合了悲夢的初醒。在這一刹那裏,她的確已忘記了世間所有的悲哀,雖只是刹那之間,但等她憶起悲哀的時候,她卻已領受過人生的至境。

她羞澀地微笑一下,不安地坐直了腰身,然後幽幽長嘆一聲,張了張嘴唇,眨了眨眼睛,卻又不知該說什麽。

但是有如海潮般的悲哀與憤仇,卻又已回到她心裏。

她的眼睛又濕潤了,長長的睫毛,像是不勝負擔太多的憂郁,而沉重地合了起來。她合著眼,整了整衣衫,站了起來,目光一轉,望向土墻的破洞,又自長嘆一聲,道:“天亮了,我該走了……”

她緩緩回過頭,目光突然變得溫柔許多:“我不說你大概也會知道我要到哪裏去。我……我要去找我的仇人……仇人。你也該走了,天亮了,天亮了……”

她夢囈般重復著自己的言語,轉身走到門口,似乎要證實一下外面是不是天亮了一樣。

晨霧也散了,但晨愁卻未散。她再次回過頭,凝注了卓長卿一眼,生像是她已自知以後永遠也見不著他似的,因為她已抱定了決死的心,去復仇,或者去送死!這其間竟沒有選擇的余地。

卓長卿緩緩站了起來。他領受得到她言語與目光中的含意,這是他平生從未領受過,甚至從未夢想過的感覺。

直到她已緩緩走出門口,他才如夢初醒,脫口呼道:“姑娘!”

溫瑾腳步一頓,回過頭,默默地凝注著他。他定了定神,道:“你可知道那溫如玉到哪裏去了?”

溫瑾緩緩搖了搖頭,幽幽嘆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相信我會找得著她的,一定找得著她的。”

卓長卿搶步走到她身邊,鼓起勇氣:“那麽我們就一起去找吧!”

溫瑾微微一愣:“我們……”

卓長卿長嘆一聲,目光投向蒼穹:“家父家母也是死在那溫如玉手裏的!”

溫瑾全身一震,卻聽卓長卿又道:“十余年前,在黃山始信峰下——”

溫瑾“呀”的一聲,脫口輕呼出來:“我記得了……我記得了……黃山,那是在黃山……是你,想不到是你……”

她緩緩垂下頭,似乎在嘆息著造物的微妙。若換了兩日以前,這兩人原本是仇敵,但此刻……

卓長卿又嘆道:“所以,我該陪你一起去。”

他垂下頭,她擡起頭,兩人目光相對,卓長卿忍不住輕輕握住她的手。兩人心意相流,但覺自己的心胸之間,突然生出無比的勇氣。卓長卿接著嘆道:“為你復仇,也為我復仇。唉——只怕那溫如玉此刻已不知走到哪裏去了。”

他語聲一頓,朗聲又道:“但我們一定找得到的,是嗎?”

默然良久,這一雙敵愾同仇的少年男女,便齊地掠出了這殘敗的寺院,掠向天目山巔。那就是溫如玉原來歇息之處。

他們雖然深深知道他們的處境是危險的,因為天目山巔上除了醜人溫如玉之外,還有著許多個武林高手,這些人原本是為了要對付一心來參與天目之會的武林群豪的,但此刻卻都可能變成他們復仇的阻礙。

但是他們心中卻已毫無畏懼之心。只要他們兩人能在一處,便是再大的危難也不放在心上。

此刻朝陽已升,彩霞將消未消,旭日映得滿山青蔥的樹葉,燦爛一片光輝,輕靈而曼妙地飛接在溫瑾身旁。

只聽溫瑾幽幽嘆道:“你的仇人除了……除了她之外,還有另一個尹凡。假如……假如……唉,我們上山找不到她,我就陪你一起去找尹凡。但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