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化公子和尚顯神通 救夫人尼姑施智計

話說朱繼訓見和尚能醫治自己已死的兒子,那裏環顧得來順手上的傷呢?當下即把和尚引到朱復死的那房裏。朱復的母親,正撫著朱復的屍痛哭。心裏已不免有些恨外面不識時務的和尚,在這時候來化緣;打傷了人家當差的,還要人家主人,親自出去陪話!這時見自己丈夫,更把和尚引了進來。

平日朱繼訓治家,非常嚴肅,內外之防,絲毫不苟!和尚尼姑這類不耕而食、不織而衣的人,尤不喜接近!朱繼訓一生的嗜好:就只不能聽說有特別能為的人;不怕千裏迢遙,不問娼優皂隸,但他聽得說果有能耐,他總得去結識結識!然而從來不曾把和尚引到內室來過。

朱夫人心中狐疑著,不覺把哭聲停了。待立起身躲避,和尚已將缽盂放下,合掌當胸,對朱夫人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朱繼訓即將和尚要化自己兒子作徒弟的話,同朱夫人說了。朱夫人這時只要有人能將已死的兒子醫活,甚麽事都願答應。

只見和尚用雙手在朱復周身摸遍,也不用藥石針砭,口對著朱復的口,度了一會氣。教朱繼訓拿出一個酒杯來,和尚用針刺破他自己的左手中指,滴出小半杯白漿;白漿裏的熱氣,只往上騰;撥開朱復的牙齒,將小半杯白漿全傾入口內;復口對口的,連度了幾口氣。

沒月刻工夫,朱復的肚內,軌咕嚕咕嚕的響起來;即時雙眸轉動,口裏隨著長籲了一聲,已是活轉來了!把個朱夫人喜得忘了形!也不管和尚立在旁邊,走過去抱著朱復,口叫著孩兒,連聲問道:“你清醒了麽?不覺怎麽難過了麽?這位大師暗,救了我孩兒的性命,還不快起來謝謝!”

朱繼訓只喜得哈哈笑道:“那裏是起來謝謝,可以了事的嗎?從此以後,算是大師傅的徒弟,不算是我們的兒子了!大師傅是救活了他自己的徒弟,不是救活了我們的兒子。這時剛醒轉來,總還得安睡一會,方熊動彈!”朱夫人聽了這話,翻著兩眼,望了朱繼訓;剛才哭兒子的時候,眼中流不盡的痛淚,又流了出來。

朱綬訓知道朱夫人的心理,見兒於已經醫活,就舍不得化給和尚了!朱繼訓自己的心理,也自有些舍不得將這一個單傳的兒子,化給和尚!但話已說出了口,大丈夫說話,不能出爾反爾“並且自己的兒於,已經咽了氣,若不是這和尚,萬無復生之理了便是舍不得,也只得忍痛割舍了!此時見自己的夫人,望著自己流淚,便安慰她道:“你我的兒子,本已死了二連棺材和裝殮的衣服,都已備辦齊全!倘若大師傅遲來一時半刻,此時不已裝進了棺材嗎?死了是永遠不能見面!於今化給大師傅做徒弟,盡有見面的時候,還有甚麽不舍得呢?”

朱夫人見丈夫是這麽說,和尚又立在旁邊看著,不能說出不舍的話。只得問道:“是那個廟裏的?離這裏有多遠的路呢?”和尚答道:“老僧雲遊天下,本沒有一定的廟宇:到此地暫時掛單在千壽寺裏。我僧家最戒誑語,公子化給老僧之後,施主想時常見面,是辦不到的事!到了能團圓的時候,老僧自然送他回來。”

朱復自服下和尚的白漿,陡覺精神大振;身上的痛苦竟完全沒有了,反土不曾病的時候,強健得多。一翻身爬了起來,望著朱夫人叫肚中餓了。朱夫人想起這可愛的兒於就要化給和尚,得跟著和尚同去;一時只顧得抱著朱復痛哭。和尚端起缽盂笑道:“老僧還有事去,回頭再來化公子去。”

朱繼訓心裏正自慘痛,聽了和尚的話,急忙問道:“師傅去甚麽地方?何時方來呢?”

和尚旋向外走旋答道:“說去就去,不拘地方!說來就來,不拘時刻!”

朱綬訓送到廳上,忽想起還不曾問和尚的名字;隨即問道:“師傅的法諱,是那兩字?

我一時心慌意亂,尚不曾請問得”“和尚還沒回答,來順已走至跟前來笑道:“我的手,不治也好了!”朱綬訓一看,果已回復了乎時的模樣。

和尚點頭笑道:“這番是不治也好了。下次若再要無禮的動手打和尚,只怕治也不好呢!”

和尚說著,迳出大門去了。

朱繼訓因來順走過來,把話頭打斷了;和尚已走,仍是不知道和尚叫甚麽名字。當時急欲回房看兒子,也無心趕上去追問。回到房裏,朱復已在地下行走。朱夫人也止了啼哭,見丈夫進房,忙問:“和尚如何就這麽去了?”

朱繼訓道:“和尚說了有事去,回頭再來。他去那裏?甚麽時候再來?他又不肯說。大約等一會,就要來的!”

朱夫人道:“等歇和尚來了,我自願多送金銀給他:請他去別處,花錢買一個徒弟,把我的兒子留下來。他有了銀錢,還怕買不著徒弟嗎?可憐我四十七歲了,就只一個兒子,一個女兒。要我把他活生生的,施舍給一個遊方沒有一定廟宇的和尚,終日跟他在外面,受雨打風吹;不是出割掉我的心,還要痛嗎?”說話時,丫鬟光明端了碗粥進來,給朱復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