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回贈盤纏居心施毒計 追包袱無意脫樊籠

話說鄭時聽了張汶祥發急的話,翻起兩眼望著張汶祥的臉,出神了半晌。才一把挽了張汶祥的手,走出花廳,到一處僻靜所在,低聲說道:“你以為這公文果是從四川總督衙門裏來的麽?”

張汶祥驚問道:“難這公文也可以假造的嗎?”鄭時嘆道:“人心難測,你只想想:你我兩人在四川的聲名,究竟誰的大些?”張汶祥道:“一切的事都是由我出面做的居多,知道我的人,自比知道二哥的多些。”鄭時道:“好嘛。這公文裏面,只有我一個人的名字,別人和老四都沒有提起。老四到山東的時日比我久,何以四川總督就只知道有我呢?”張汶祥道:“我心裏也正是這們想,然則這公文畢竟是怎麽來的呢?”鄭時仍是嘆氣搖頭道:“人心難測,我不願意說,說起來你也嘔氣,我更嘔氣。你的性子素來不能忍耐,甚至還要鬧出很大的亂子來。”

張汶祥急的跺腳道:“二哥簡直不把我當人了嗎?我跟二哥這麽多年,出生入死的也幹了不少的事,何時因性子不能忍耐鬧過事?這幾日我看二哥的神氣,大異尋常,好象有很重大的心事一樣,我幾次想問,都因二哥說旁的話岔開了。於今忽出了這樁意外的事,二哥還不肯對我實說,不是簡直不把我當人嗎?”鄭時握住張汶祥的手道:“你不用著急,我仔細思量,這事終不能不向你說,我悔當日不聽你的話,胡亂娶了柳氏姊妹同來,以致有今日的事。你以為馬心儀這東西是一個人麽?說出來你不可氣忿,柳氏姊妹都被馬心儀這禽獸奸通了,”鄭時說到這裏,覺得張汶祥的手,已氣得發起抖來,即接著勸道:“這事你就氣死,也是白死了,且耐著性子聽我說完了,再商量對付罷。”

遂將那日在正房窗外所聞見的情形,繼續述了一遍道:“象這樣來路不正的女子,我也明知道是靠不住的,我只因平生好色貪淫,每遇女色,就不由得糊塗不計利害了。我受報是應該的,毫不怨恨。只可惜你一個鐵錚錚的漢子,平時視女色如蛇蠍的,也為我牽累,嘔此齷齷之氣了,我心裏甚為不安。”

張汶祥道:“二哥何必說這樣客氣話。我細細想來,倒不覺得嘔氣。我與柳無儀名雖夫婦,實在和鄰居差不多。我一則因她是柳儒卿的女,她不知道我是張汶祥,不妨和我做夫妻,若將來知道了,她念父仇,則夫妻成為仇敵,我送了勝命還是遭人唾罵。若她竟因私情把父仇忘了,則這種婦人的天性涼薄可想,我如何能認她為妻室呢?我既明知是這般配合的夫婦,萬不可能偕老,又何必玷汙她的清白,以增加她忿恨之心呢?二則因我練的武藝,不宜近女色。當日為二哥與無非已結了不解之緣,使我不得不勉強遷就,然直到如今,彼此都不曾沾著皮肉。二哥前日既勸我那些言語,大約我對無儀的情形,也可以推測得幾分了。原不過掛名的夫妻,管她貞節也好,不貞節也好,我越想越覺得犯不著嘔氣。還得勸二哥不要把這事放在心上,只思量將如何離開這禽獸下流之地。”

鄭時點了點頭道:“四弟真是個有為有守的人,愧我在讀詩書,自謂經綸滿腹,真是一個又聾又瞎的人。你我相交十多年,到今日才知道你有這般操守,我不成了個瞎子嗎?,你當日在船上說的話,我不能聽從,不是個聾子嗎?我自從那日在上房窗外看見了那種禽獸行為之後,就無日不思量離開此地,只因一時想不出相安的去處,所以遲疑不能決。想不到馬心儀就有今夜這番的舉動,他是這們一來,我倒不能悄悄的偷走了。”張汶祥道:“原來的情形既是如此,那麽淫賊今夜這番舉動,其本意不待說便是打算借此將二哥和我攆跑,所以剛才他已露出放二哥逃走的意思來。我們到了今日,難道在此還有甚麽留戀。只看二哥的意思,就是這們不顧而去呢?還是想警戒這淫賊一番再走?打算如何警戒他,我都可以包辦。”

鄭時道:“警戒他的舉動,盡可不必。這種不體面的事,我們極力掩飾,還恐掩飾不了,豈可再鬧出些花樣來,自己挑撥的給外人知道。我若不為想顧全這點兒體面,早已離開這裏了。於今四川總督的公文,在我自己可以斷定是假的,而外人不明白這裏面實在情形的,決不會猜疑到假字上去。我若在此時悄悄的逃走,將來綠林中朋友,必罵我不是漢子,只顧自己貪生畏死,不顧結拜兄弟為難,沒有義氣。”張汶祥忿然說道:“誰還認這人面獸心的東西做結拜兄弟。”鄭時道:“這卻不然。你我心裏盡可不認他,口裏不能向人說出一個所以然來,沒有趣味。我當日不殺他,反和他結義,並用種種方法,使他的功名成就,原想今日借他一點兒力量,開你我一條上進之路。我平生不倚靠旁人,倒也轟轟烈烈的幹了半世,誰知一動了倚靠旁人的念頭,就沒有一件適心遂意的事了。不但凡事都不順手,連心思都覺不如從前靈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