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回施巧計詐醉愚船主 救客商裝夢捉強徒

話說四個水手將孫癩子擡迸後艙,往艙板上一摜,就如死了的一樣,一點兒知覺沒有。

船老板已提著酒葫蘆跟到後艙來,伸手在孫癩子胸前額角撫摸了幾下,知道已昏迷過去了,才用很低微的聲音,對幾個水手說道:“這東西實在可惡,險些把我急死了。要說他是內行罷?

盤問他的話,他一句也回答不來。要說他是假冒的罷?他又似乎門門懂得,件件在行。我裝酒給他時候,他那神氣,不是好象已經識破我的關子嗎?我正在急得不知要如何發付他才好,他卻舉起葫蘆,咕羅咕羅的把酒喝下去了。這也是合該這東西的死期到了仿佛鬼使神差的,教他喝了這半葫蘆藥酒。這葫蘆裏我下了五倍的藥,他只要喝了一口下肚,就包管他一個對時不得醒來。於今他喝下了這們半葫蘆,便是有藥去解救他,也不見得能醒轉來。若就這們不去理會他,至多兩三個時辰就得咽氣。”

船老板說到裏,又聽耳根前有人說道:“你的藥下少了,只怕沒有力量。”船老板心裏一驚,連忙回頭望了一望,向立在身邊的水手問道:“是你在我耳根前說話麽?”這水手愕然問道:

“我們正聽你說話,有誰在你耳根前說話呢?”船老板又看了看孫癩子,不由得獨自鬼念道:

“這就奇了。在裝酒的時候,耳裏就分明聽得有人說話。那時艙裏除了我,並沒有第二個人,我還以為是我自己疑心生暗鬼。於今又聽得這們說,並且聽那說話的,就是一個人的聲音。這不是青天白日活見鬼嗎?”隨又問立在身邊的水手道:“你剛才沒說話,也沒聽有人說話嗎?”這水手道:“我們四個人都在聽你說話,怎麽沒聽人說話呢?”船老板氣得呸了這水手一口道:“你真是糊塗蛋。我自己在這裏說話,難道我自己不知道,要來問你聽得了麽?”三個水手都說道:

“我們只聽得你說話的聲音,不曾聽得再有人說話。這艙裏不是大家都看見的,並沒有人進來嗎?

我們四個人跟你站在一塊兒,若有人在你身邊說話,如何能避得開我們的眼睛呢?”

船老板也懶得回答這些無意味的話,只低頭望著孫癩子的臉出神。一會兒,又伸手在孫癩子鼻孔上摸了幾摸,胸膛上按了幾按道:“天色還早,且讓他們多挨一時半刻。”隨將酒葫蘆放在孫癩子的頭旁邊,笑道:“這裏面還有一半藥酒,你既這們喜酒,何不一陣喝下去呢?”說著,和四個水手回到船梢上去了。前艙裏的那客人,雖親耳聽了孫癩子在船頭上了那些話,親眼看見孫癩子只喝下半葫蘆酒就昏倒不省人事,然因他是一個很誠實的商人,不知道世道的艱險,並不覺得這船可疑,入夜仍照常酣睡。

約莫到了二更時分,船老板提了一把小板斧,悄悄從船艙走到前艙來。在星月朦朧之中,眼見一個人在船邊上蹲著,好象伸著屁股向河裏大便的樣子。船老板心裏一驚,暗想:莫不是那客人起來大解嗎?怎麽我們在船梢裏沒聽得一些兒響動呢?我們自己人此刻都在梢裏等著,沒人出來。那個窮叫化早已醉得不省人事了。除卻前艙的客人,沒有第二個。他既在船邊上大解,我何妨乘他不備,從容上去將他一斧劈翻呢?想罷,即將板斧藏在身後,行若無事的走到船頭。看那人蹲著沒動,不禁嚇了一跳。船邊上那裏有什麽人呢?連仿佛象人影的東西也沒有。只得自認眼睛看錯了。回身去撥前艙的板門。自己的船,當然絕不費事就撥開了。

剛踏迸腳去,便聽得艙裏的客人在夢中翻身的聲音,以為是客人醒了。恐怕被他聽出聲息,即停腳不敢動,不一會,又聽得打呼的聲音,便鉆身到了艙裏。那客人睡的地方,船老板是早已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的,此時只要舉起板斧。照著認定的所在劈下去就是了。只是這個船老板是個積盜,這種謀財害命的事,經驗極多,舉動很是謹慎。右手一面舉起板斧,一面伸左手去摸索那客的頭顱,恐怕一斧砍得不中要害,客人反抗起來,便大費手腳,誰知不摸倒也罷了,這一摸只嚇得縮手不叠。原來摸著的頭顱,一觸手就覺得不象是前艙客人的。

前艙客人是和平常人一般的頭發,結成了條辮子,垂在腦後。此時所摸著的頭頌,是亂蓬蓬一頭短發,並且塵垢粘結。一觸手,就心下思量道:這不是後艙裏那個窮叫化的腦袋嗎?怎麽到這裏來了呢?當下嚇得縮回左手。忽然轉念想道:管他是前艙的客也好,是後艙的窮叫化也好,橫豎都是免不了要給他一板斧的。念頭這們一轉,那斧就登時劈下了。真是作怪!

船老板在前艙一斧劈下,前艙被劈的人一點兒聲息也沒有,倒是後艙裏有人連聲哎呀哎呀的直叫。而聽那叫哎呀哎呀的聲音,一入耳便知道就是前艙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