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第6/14頁)

那女郎見他仰頭望刀,左足一點,便從他左側竄出。澄觀伸手攔阻。那女郎右手五指往他眼中抓去。澄觀翻手拿她右肘,說道:“‘雲煙過眼’,這是江南蔣家的武功。”那女郎飛腿踢他小腹。澄觀微微彎腰,這一腿便踢了個空,說道:“這一招‘空谷足音’,源出山西晉陽,乃是沙陀人的武功。不過沙陀人一定另有名稱,老衲孤陋寡聞,遍查不知,女施主可知道這一招的原名麽?”

那女郎哪來理他,拳打足踢,指戳肘撞,招數層出不窮。澄觀一一辨認,只是她出招甚快,已來不及口說,只得隨手拆解,一一記在心中。那女郎連出數十招,都被他毫不費力的破解,眼見難以脫身,惶急之下,一口氣轉不過來,晃了幾下,暈倒在地。

澄觀嘆道:“女施主貪多務得,學了各門各派的精妙招數,身上卻無內力,久戰自然不濟。依老衲之見,還是從頭再練內力,方是正途。此刻打得脫了力,倘若救醒了你,勢必再鬥,不免要受內傷,還是躺著多休息一會,女施主以為如何?不過千萬不可誤會,以為老衲袖手旁觀,任你暈倒,置之不理。啊喲,老衲胡裏胡塗,你早已昏暈,自然聽不到我說話,卻還在說個不休。”

走到榻邊一搭韋小寶的脈搏,但覺平穩厚實,絕無險象,說道:“師叔不用擔心,你這傷一點不要緊的。”

韋小寶笑道:“這小姑娘所使的招數,你都記得麽?”澄觀道:“倒也記得,只是要以簡明易習的手法對付,卻是大大的不易。”韋小寶道:“只須記住她的招數就是。至於如何對付,慢慢再想不遲。”澄觀道:“是,是,師叔指點得是。”韋小寶道:“等她拳腳功夫使完之後,再讓她使刀,記住了招數。”澄觀道:“對,兵刃上的招數,也要記的。只不過有一件事為難,她的柳葉刀已釘在梁上了。只怕她跳不到那麽高,拿不到。”韋小寶問道:“你呢?你能跳上去取下來嗎?”澄觀一怔,哈哈大笑,道:“師侄真是胡塗之極。”

他這麽一笑,登時將那女郎驚醒。她雙手一撐,跳起身來,向門口沖出。

澄觀左袖斜拂,向那女郎側身推去。那女郎一個踉蹌,撞向墻壁,澄觀右袖跟著拂出,擋在墻前,將她身子輕輕一托,那女郎登時站穩。她一怔之際,知道自己武功和這老僧相差實在太遠,繼續爭鬥,徒然受他作弄,當即退了兩步,坐在椅中。澄觀奇道:“咦,你不打了?”那女郎氣道:“打不過你,還打什麽?”澄觀道:“你不出手,我怎知你會些什麽招式?怎能想法子來破你的武功?你快快動手罷!”

那女郎心想:“好啊,原來你誘我動手,是要明白我武功家數,我偏不讓你知道。”突然間躍起身來,雙拳直上直下,狂揮亂打,兩腳亂踢,一般的不成章法。

澄觀大奇,叫道:“咦!啊!古怪!希奇!哎!唷!不懂!奇哉!怪也!”但見她每一招都是見所未見,偶而有數招與某些門派中的招式相似,卻也是小同大異,似是而非,一時之間,頭腦中混亂不堪,只覺數十年勤修苦習的武學,突然全都變了樣子,一切奉為天經地義、金科玉律的規則,霎時間盡數破壞無遺。

他哪知道那女郎所使的,根本不是什麽武功招式,只是亂打亂踢。她知道不論自己如何出手,這老僧決計不會加害,最多也不過給他點中了穴道、躺在地上動彈不得而已,他若要制住自己,原不過舉手之勞,縱然自己使出最精妙的武功,結果也無分別,不如就此亂打亂踢。你要查知我武功的招式,我偏偏教你查不到。

澄觀熟知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竟想不到世上盡有成千成萬全然沒學過武功之人,打起架來,出拳便打,發足便踢,懂什麽拳法腳法,招數正誤?但見那女郎各種奇招怪式,源源不絕,無一不是生平從所未見,向所未聞,不由得惶然失措。

他畢生長於少林寺中,自剃度以來,從未出過寺門一步。少林寺中有人施展拳腳,自然每一招都有根有據,有人講到各派武功,自然皆是精妙獨到之招,這些小孩子的胡打亂踢,人人都見得多了,偏偏就是這位少林寺般若堂首座、武學淵博的澄觀大師從來沒見過,也從來沒聽人說過。他再看得十余招,不由得目瞪口呆,連“奇哉怪也”的感嘆之辭也說不出口了,眼前種種招式,紛至沓來:“這似乎是武當長拳的‘倒騎龍’,可是收式不對。難道是從崆峒派‘雲起龍驤’這一招中化出來?咦,這一腳踢得更加怪了,這樣直踢出去,給人隨手一拿,便抓住了足踝。但武學之道,大巧不能勝至拙,其中必定藏有極厲害的後著變化。啊,這一招她雙手抓來,要抓我頭發,可是我明明沒有頭發,那麽這是虛招了。武術講究虛中有實,實中有虛,為什麽要抓和尚頭發,其中深意,不可不細加參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