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千裏帆檣來域外 九霄風雨過城頭

擡頭向海上看時,只見十來艘艨艟巨艦,張帆乘風,正向島上疾駛而來,韋小寶見勢頭不對,一扯之下,沒能將魚鉤扯脫,反而鉤得後頸好不疼痛,當即拔步飛奔,讓那釣魚杆拖在身後,心想定是鄭克塽這小子帶兵還債來了,還債本來甚好,可是欠債的上門,先開上幾炮,來勢洶洶,必非好兆。

他還沒奔到屋前,彭參將已氣急敗壞的奔到,道:“韋……韋爵爺……大……大事不好,台灣兵船打過來了。”韋小寶問道:“你怎知是台灣兵船?”彭參將道:“卑職剛……剛才用千裏鏡照過了,船……尾巴……不,不,船頭上漆著一個太陽,一個月亮,那是台灣鄭……鄭逆的徽號,一艘船要是裝五百名兵將,兩艘一千,十三艘那就有七八千……”

韋小寶接過他手中千裏鏡,對來船望去,一數之下,共有十三艘大船,再細看船頭,果然依稀畫得有太陽和月亮的徽記,喝道:“快去帶兵登防,守在岸邊,敵人坐小艇登陸,這就放箭!”彭參將連聲答應,飛奔而去。

蘇荃等都聞聲出來,只聽得來船又砰砰砰的放炮。公主道:“阿珂妹子,你去台灣時,帶不帶虎頭同去?”阿珂頓足怒道:“你……你開甚麽玩笑?”

韋小寶更加惱怒,罵道:“讓公主這臭皮帶了她的雙雙去台灣……”

蘇荃忽道:“咦,怎地炮彈落海,沒濺起水柱?”只聽得砰砰兩響,炮口煙霧瀰漫,卻沒炮彈打上岸來,也沒落入海中。韋小寶一怔,哈哈大笑,道:“這是禮炮,不是來跟咱們為難的。”公主道:“先禮後兵!”韋小寶怒道:“雙雙這小丫頭呢?快過來,老子要打她屁股。”公主嗔道:“好端端的為甚麽打女兒?”韋小寶道:“誰教她的娘這麽討厭!”

來船漸近,從千裏鏡中看得清楚,船上升起的竟是大清黃龍旗,並非台灣日月旗,韋小寶又驚又喜,將千裏鏡交給蘇荃道:“你瞧瞧,這可奇了。”

蘇荃看了一會,微笑道:“這是大清水師,不是台灣的。”

韋小寶接過來又看,笑道:“對啦!果真是大清水師。哎啊,幹甚麽?他媽的好痛!”回過頭來,原來抱在阿珂懷中的韋虎頭抓住了釣杆,用力拉扯,魚鉤還鉤在韋小寶頸中,自然扯得他好生疼痛。阿珂忍住了笑,忙輕輕替他把魚鉤取下,笑道:“對不住,別生氣。”韋小寶笑道:“乖兒子,年紀小小,就有姜太公的手段,了不起!”

公主哼了一聲,罵道:“偏心鬼!”

只見彭參將快速奔來,叫道:“韋爵爺,船上打的是大清旗號,只怕有詐。”韋小寶道:“不錯!只許一艘小艇載人上島,問明白了再說。”彭參將接令而去。

公主道:“定是鄭克塽這小子假打大清旗號,這些明明是台灣船嘛!”韋小寶道:“很好,很好。公主,你近來相貌美得很啊。”公主一怔,聽丈夫稱贊自己,卻也忍不住喜歡,微笑道:“還不是一樣,有甚麽美了?”韋小寶道:“你唇紅面白,眉毛彎彎,好像月裏嫦娥下凡,鄭克塽見了一定喜愛得緊。”公主呸的一聲。

不多時來船駛近,下錨停泊,六七名水兵劃了一艘小艇,駛向岸邊,彭參將指揮士兵,彎弓搭箭,對住了小艇。小艇駛到近處,艇中有人拿起話筒放在口邊,叫道:“聖旨到!水師提督施軍門向韋爵爺傳旨。”

韋小寶大喜,罵道:“他媽的,施瑯這家夥搞甚麽古怪,卻坐了台灣的戰船來傳旨。”蘇荃道:“想是他在海上遇到了台灣水師,打了勝仗,將台灣的戰船捉了過來。”韋小寶道:“定是如此。荃姊姊料事如神。”

公主兀自不服氣,嘀咕道:“我猜是施瑯投降了台灣,鄭克塽派他假傳聖旨。”韋小寶心中一歡喜,也就不再斥罵,在她屁股上扭了一把,拍了一記,興匆匆地趕到沙灘土去接旨。

小艇中上來的果然是施瑯。他在沙灘上一站,大聲宣旨。原來康熙派施瑯攻打台灣,澎湖一戰,鄭軍水師大敗,施瑯乘勝入台。明延平郡王鄭克塽不戰而降,台灣就此歸於大清版圖。康熙論功行賞,以施瑯當年閑居北京不用,得韋小寶保薦而立此大功,特升韋小寶為二等通吃侯,加太子太保銜,長子韋虎頭蔭一等輕車都尉。

韋小寶謝恩已畢,茫然若失,想不到台灣居然已給施瑯平了。

他和鄭克塽一見面就結怨,師父陳近南為其所害,更是恨之切骨,但台灣一平,大明天下從此更無寸土,也不禁有些惆悵。他年紀幼小,從未讀書,甚麽滿漢之分,國族之仇,向來不放在心上,只是在天地會日久,平日聽會中兄弟們說得多了,自然而然也覺滿洲人占我漢人江山十分不該。這時聽說施瑯將鄭克塽抓了去北京,並不覺得喜歡。又想師父一生竭盡心力,只盼恢復大明天下,就算這件大事做不成功,也要保住海外大明這一片土,哪知師父被害不久,鄭克塽便即投降,師父在陰世得知,也必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