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侯門如海(第4/10頁)

“不。”谷縝搖頭了搖頭,“去胡宗憲那裏。戚將軍不肯越獄,唯有讓胡總督改變心意了。”他從懷裏抽出一冊文書,“這個冊子裏,有百來個將官劫掠百姓、謊報軍情、貪贓納賄的證據,比起戚將軍偶爾兵敗,可謂罪加十等。胡宗憲要正軍法,就該拿這些敗類開刀。只不過,這裏面除了俞大猷,東南叫得出名號的統兵大將人人有份,胡宗憲全都殺了,豈不成了光杆兒總督?我只需將這冊子在他的書案上一放,這斬將之事唯有作罷,即便要斬,也輪不到戚將軍。”

陸漸驚喜道:“這冊子從哪兒來的?”谷縝笑笑:“錢可通神,更可通天。”醜奴兒哼了一聲,說道:“果然早有預謀。”谷縝笑道:“就算我早有預謀好了!但這總督府守衛森嚴,若不設計,怎麽進來?再說了,以我這點兒貓狗把式,就算混進來也無濟於事,還需金剛門人助拳、地部高手開路。”

陸漸心中怪訝:“我算是金剛門人,地部高手又在哪裏?”正想詢問,忽聽醜奴兒冷冷道:“秦知味萬一在魚裏下毒呢?”

谷縝道:“秦知味是烹飪一道的大宗師,豈會幹出這等下毒的勾當,若不能憑煎魚的滋味迷倒你就不算本事。再說,他跟我頗有交情,不會親手殺我。再不成,那魚肉我根本沒吃,秦知味就算要下殺手,我也能夠臨時變計。”

醜奴兒道:“不對,你明明吃了魚的。”谷縝笑道:“我在舌頭上裹了一層紙,只要舌不沾魚,那滋味迷不住我。”醜奴兒的獨眼中流露出一絲迷惑:“這麽說,你在竹蓬裏說的話、做的事,全都是在演戲?”谷縝又笑道:“你猜呢?”醜奴兒猜測不透,怒道:“你這廝肯定是狐狸轉世。”谷縝道:“狐狸也分公母,我是公的,你就是母的。”

陸漸只覺當務之急是救出義兄,忙道:“先別鬥嘴,找胡總督要緊。”谷縝道:“我瞧過總督府的地形圖,此地是停車處,書房當在那邊。”一指東南方向。

三人躡足而行,繞過守衛,須臾可見書房燈火,走近了,但見房前守著兩個小廝、一個丫環。

谷縝低聲道:“胡宗憲還在房內,咱們繞到房後去。”三人潛至房後,卻是一片花圃,花木間點綴幾竿修竹,房後開了一扇圓窗,想是房中人留為觀花賞竹之用。

谷縝戳破窗紙,但見房內案卷堆積,燈下坐了一名五旬老者,華發便服,正在伏案奮筆,批閱公文。

谷縝猜到此人是胡宗憲,正想設法引開他的注意,忽聽車輪軲轆聲響,一個丫環挑簾進來,說道:“大人,沈先生來了。”胡宗憲哦了一聲,擱筆起身。

窺伺三人均是大驚,只見珠簾高挑,一個青衣文士推著輪椅入內。陸漸一見此人,幾乎驚叫起來,來人正是城外茶亭中所遇的殘廢文士,不料此人就是天部之主,“天算”沈舟虛。

胡宗憲迎上笑道:“這麽晚了,沈先生還來書齋做什麽?”沈舟虛也笑:“這麽晚了,大人還在書齋做什麽?”

胡宗憲拍手大笑,命小廝看茶。沈舟虛從袖間取出一卷文稿,說道:“昏君祭祀東皇的青詞我已經寫好了,大人照抄一遍即可。”

胡宗憲喜動顏色,展開瞧過,贊道:“好詞,文氣郁郁,華而不俗。”繼而又露愁容,嘆道,“聖上不恤民情,卻一心向道,日日煉丹蘸神,自己祭神不說,還要大臣們每月寫一篇祭神的青詞,這大明朝長此以往,豈不成了一座道觀麽?”

沈舟虛笑道:“大人的老毛病又犯了。”胡宗憲苦笑道:“胡某心有所感,隨口說說罷了,自從先生屈尊為我幕僚之後,胡某再也不敢犯那剛疾之性。”

沈舟虛點頭道:“大丈夫立世,當以天下百姓為重,不羞汙君,不辭小官,治亦進,亂亦進。縱然皇帝荒唐淫亂,不修國事,但身為臣子,卻應當踏踏實實為天下蒼生辦事。只不過,在昏君手下為官,尤須忍辱負重,投其所好,方能獲取權柄,以行善政。為官者,切忌做剛疾死忠之臣,輕生重義,於國於家皆無好處。而當如魏征所言,做一介良臣,良臣者,心在百姓,故能君明臣直,君昏臣曲,以屈曲之道,成鴻鵠之志,這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胡宗憲拍手嘆道:“先生說的是,當年若無先生指點,只怕胡某至今還是一介縣令。”沈舟虛搖頭道:“大人有王佐之才,可惜當年剛直了一些,如今頭角盡去,正是一飛沖天之時。只是大人切記,不要和嚴嵩父子走得太近。”

胡宗憲怪道:“當年依附嚴家,也是沈先生的主意,如今怎麽又變了?”沈舟虛嘆道:“既有昏君,必有佞臣,此乃萬古不易之真理。嚴嵩雖是巨奸大惡,但卻權傾朝野,大人當年若不依附於他,決然無法獲得兵權,鎮守東南。只不過,時不同而勢不同,老賊如今年齒已高,聖眷日薄,嚴世藩那小賊小有智術,卻不成大器。若我所料不差,數年間嚴家必敗。嚴家一敗,新寵上台,來日肅清嚴家黨羽,大人還躲得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