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攻守勢異(第2/9頁)

說到這裏,通向外郭的石階已是血流成河。攻城倭軍列陣仰攻,頂牛角鐵盔、戴鬼怪假面,五尺長刀舞開,上下光白一片;後排的倭軍布衣光頭,使二丈朱槍斷後,遠遠挑刺,不令城下官軍逼近;居中是兩隊鳥銃手,一隊填藥,一隊射擊,但聽號令,忽而射前,忽而擊後,雷鳴電飛,斷不虛發。官軍雖占地利,仍敵不住如此攻勢,眼瞧著倭軍步步進逼,迫近城樓。

陸漸看得嗓子發幹,連聲道:“沈舟虛號稱天算,怎麽沒算到這個?”

“他算到又如何?”谷縝冷笑一聲,“城上的官軍不下一萬,城下的官軍約有兩萬,再算上城外俞大猷的五千人馬,官軍超過三萬,倭寇一萬有余。依人數算,以三敵一,萬無不勝。只可惜,沈舟虛的謀算中,卻有一個不得已的苦衷。”

陸漸道:“什麽苦衷?”谷縝道:“若是俞大猷鎮守外郭,倭軍休想攻克;但沈瘸子這一計,偏要示弱誘敵,俞大猷威名遠著,若不親眼見他出城,汪直斷然不敢進城;他若出城,卻又無人鎮守外郭。沈瘸子雖以兵力補其不足,但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看起來,除了俞大猷,無人能夠守住外郭……”

忽聽一聲呼喊,勢如天崩地陷。二人循聲望去,城門的倭寇豁開一個缺口,呼啦拉突出一騎。那騎士身形偉岸,滿身重鎧,花白的胡須上沾滿鮮血,手中一口大關刀刃口盡缺,鮮血長流。

“俞老將軍!”城上城下歡聲一片,外郭官軍的氣勢為之一振,竟將攻城倭軍逼退丈許。

忽聽一聲悲嘶,俞大猷坐下的白馬驟失前蹄,俞大猷關刀一頓,定住身形,低頭望去,那馬從頭至腳血如泉湧,染紅雪白皮毛,一雙大眼黯淡下去。

“雪玉龍!”俞大猷大喝一聲,流露深切悲憤。這匹愛馬隨他出生入死,歷經百戰,既是坐騎,也是密友。方才他見勢不妙,當機立斷,率精銳突入城中,欲要守住外郭,不料突圍時隨從戰死,白馬身中十余創,撐到入城,終於倒斃。

俞大猷按捺悲痛,舉目一瞧,倭軍登城過半,當即擲下關刀,一聲龍吟,拔出劍來。

“俞大猷麽?”倭軍中響起一聲怪叫,“俞大猷在哪兒?”一道黑影急逾閃電,掠過人群,呼地落在俞大猷身前,厲聲叫道,“你就是俞大猷?”

俞大猷劍術高絕,豪邁任俠,當年在嶺南,一人一劍,斬蘇青蛇,破康老賊,平服七十二峒,而後鎮守東南,劍下遊魂無數,倭人聞之喪膽,尊之為“中華第一劍”。此時聞言,濃眉一軒,點頭道:“俞某在此,來者何人?”那人厲笑一聲,生硬道:“我乃東瀛大隅島主辛五郎,特來領教。”

俞大猷關注戰事,不耐道:“你先出刀吧!”辛五郎一愣,跳將起來,怒道:“誰要你讓!”俞大猷濃眉一挑,喝一聲“好。”

話音方落,刀芒劍影如長電裂空,一交而沒。

場中一片寂然,兩方兵將,均被這兩道光影奪去魂魄。

“噔噔噔”,俞大猷足不點地,直奔外郭。辛五郎兩眼發直,長刀指地,喉中哢哢有聲,一縷血水繞過衣襟,滴落腳前。

辛五郎一招隕命,倭人三軍氣奪。俞大猷奮起神威,直透倭陣,掌中劍光忽明忽暗,明如虹霓,暗如秋水,身周長刀紛墜,朱槍歪斜,箭矢如潮水湧來,猬集在鐵甲之上,密密麻麻,莫可勝數。

其時長雲如陣,天風更急,月沉西陲,東方未明,沉沉夜色如鉛似鐵,低低壓在城頭。天地間鑼鼓喧天,喧鬧夾著一縷海螺,嗚嗚咽咽,如泣如訴。

官軍不耐久戰,只一陣,便即敗退,唯獨俞大猷殺至外郭,方欲登上,忽覺迎面風起,一槍刺來。他但覺有異,揮劍挑出,誰知這一槍勁力沉雄,沛然莫當。

俞大猷一劍未能挑開來槍,心中暗驚,閃身避過,定眼一瞧,來人身高不足五尺,八字眉,塌鼻梁,手中長槍有如爛銀。

“足下也是倭人?”俞大猷口中說話,手中刷刷刷三劍,刺翻三人,身周倭寇驚懼不已,發一聲喊,齊齊後退,勢成圓陣,將俞大猷牢牢圍住。

矮子望著俞大猷殺人,既不進擊,也不後退,只徐徐說道:“我不是倭人!老將軍請退,再進一步,只恐得罪。”

俞大猷道:“足下高姓?”矮子道:“落魄之人,若提姓名,有辱祖宗。”俞大猷皺眉道:“既知羞恥,為何還要助紂為虐?”矮子沉默時許,嘆道:“沒法子,一日為寇,終身為寇。”俞大猷濃眉挑起,喝道:“既如此,出槍吧!”

矮子目光星閃,語氣仍是不緊不慢:“老將軍的劍法,一半出自武當太極劍,一半得自‘先天八劍’的震劍道。將軍天賦超群,融會二者,卓然成家,故而快若掣電,慢如抽絲,剛有乘龍之威,柔有隨雲之勢。但縱是如此,也勝不得區區這條長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