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攻守勢異(第3/9頁)

俞大猷瞧他見識過人,方才一槍更有宗師氣象,如此人物投入倭寇,實在叫人費解。正疑惑,忽聽有人叫道:“樊老三,汪老讓你殺個人,你也這樣婆婆媽媽的?”聲如洪鐘,喊殺之聲也掩蓋不住。

俞大猷聞言心動:“你姓樊,莫不是‘幻神槍’樊家的傳人?”矮子的神色越發愁苦,目光一閃,壓低嗓子道:“將軍快走”。

俞大猷一怔,忽聽那洪亮的嗓音哈哈大笑:“沒錯,他就是‘幻童子’樊玉謙。”俞大猷回頭望去,身後一個胖漢,身高七尺,腰圍卻有五尺,手提一對碩大銅錘。胖漢身邊是一俊秀男子,面如傅粉,目光詭譎,左臂纏繞金鏈,連著一把金色巨鐮。

谷縝遠遠看見,咦了一聲,說道:“是他們?”陸漸奇道:“你認得他們?”

“我不認得,卻聽說過。”谷縝指點三人,“朱衣人叫‘金鉤鐮’,胖子叫‘銅瓜錘’,矮子叫‘點鋼槍’,合稱龍門三煞,名號俗氣,卻是北方巨寇,縱橫無敵。汪直請來這三個煞星,俞大猷怕是有難了……”說到這裏,屋瓦輕響,谷縝轉眼一瞧,身畔空空,陸漸人影已無。

谷縝甚是氣惱,心中大罵蠢材,可罵了幾句,定神細想,陸漸若是不去,倒也不似他的為人。想著嘆了口氣,望著城下戰場,思索其中勝負,只覺這一役無論誰勝,均是慘勝,對自己大大有利。只不過汪直若勝,後果難以預料,如果趁勝退出,倒也罷了;但以如此死傷,換不來金珠寶貨,這老狐狸不能服眾,勢必大權旁落,唯有大肆燒殺,方能出去倭人心中一口惡氣。

谷縝越想越驚,心想沈舟虛若敗,固然害苦了百姓;但若汪直敗北,沈舟虛卻又揀了莫大便宜;唯有二人同歸於盡,方能稱心如意。

正盤算著,谷縝忽有所覺,回頭一看,樓頂不知何時來了一人,黑衣蒙面,靜悄悄地立在屋脊後方。

譙樓的樓頂勢成一個“人”字,以屋脊為界,谷縝在左,半坐半臥;蒙面人在右,半蹲半立。故而谷縝瞧見了來人胸腹以上,蒙面人一則沒料到樓頂有人,二則心系他處,居然沒有看見谷縝。

明白此理,谷縝屏息凝神,按捺心跳,生恐心跳太快,被來人聽出動靜。

不一時,那人躬下身子,自背後卸下一支鳥銃,瞄準遠處。谷縝循著槍管看去,不覺一驚,銃口所指,正是沈舟虛。

蒙面人瞄了片時,向銃口灌入火藥,用搠杖築實,他雙手沉穩,目光專注,凝視銃口,儼然忘我。

谷縝氣不敢出,心想官軍形勢險惡,俞大猷又被困住,沈舟虛名為幕僚,實為統帥,他若一死,無人指揮,官軍勢必潰亂。想到這兒,心中百味雜陳,忽見蒙面人築藥已畢,又灌入鉛丸,再以搠杖夯實。

谷縝的嗓子一陣幹澀,不自禁咽了一口唾沫,心中似有一個聲音高叫:“奪母之仇,不共戴天。這人為你報仇,你感激他也來不及呢!哼,為誰擔心,沈瘸子嗎?你要麽瘋了,要麽傻了!至於那些百姓,死呀活的又關你什麽事?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商清影私奔時想過你嗎?流浪江湖時,受人欺辱,又有誰可憐過你?你被關在獄島,喝苦水,吃臭飯,暗無天日,又有誰理會過你?世人大多自私可惡,多死幾個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谷縝想到這兒,心下稍安,轉眼再瞧,蒙面人已取出火繩,從容安好。谷縝心頭一緊,忽又想道:“就算我肯救沈瘸子,也要賠上自己的性命。死了不打緊,我一身冤屈未雪,就算死了,也要背上天大的臭名……”想到這裏,他擡眼望去,天邊霞光微露一線,在如墨的雲層中掙紮、扭動、滲透、侵蝕,漸漸亮若劍刃,劃破沉沉夜空。谷縝只覺一陣燥熱,渾身汗出如漿,轉眼一瞧,蒙面人已點燃火繩,蹲了下來,長長的銃管烏黑發亮。

谷縝的太陽穴突突亂跳,渾身血液好似沖到頭頂,尋思道:“我真的傻了瘋了,這種事有什麽好想的?只消一下,沈瘸子完蛋大吉,我也大仇得報。至於那些百姓,又與我有什麽相幹?既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媽,呸,又想那臭婆娘幹嗎?她怕是還在做夢呢……若是做夢,她會夢見什麽,會夢著我麽……”想到這裏,谷縝心中煩亂,擡眼望去,火繩上一點紅光急速下沉。他的頭腦忽地一熱,心叫一聲:“你姥姥的!”抓起一塊瓦片,大喊一聲“看招”,向蒙面人嗖地擲去。

俞大猷環顧三人,拈須大笑:“好啊,一個個來,還是一起上?”金鉤鐮陰笑道:“俞老將軍一代名將,劍道宗師,一個人服侍,豈不過於怠慢?”

俞大猷仰天大笑,笑聲未絕,精光閃動,“叮”的一聲,長劍刺中巨鐮。俞大猷一擊不中,身形忽轉,長劍歪歪斜斜,順勢一帶。金鉤鐮虎口發熱,巨鐮竟被蕩開,他生恐俞大猷趁虛而入,當即縱身後躍,誰知俞大猷並不追擊,立地陡轉,刷的一劍刺向銅瓜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