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金剛傳人

空虛的感覺越發強烈,身子似在一點點融化,融化的痛楚十分清晰。陸漸也曾聽說過千刀萬剮的酷刑,但深信那刀刃寸割之苦,也不及眼下之萬一。

難受到了極點,他的身體似也縮小,肌骨塌陷,筋骨易位,奇痛奇麻,奇酸奇癢,各種可怕滋味接連傳來。一切的光亮都消失了,身邊的黑暗至濃至深,層層擁來,使他幾乎窒息。正當忍無可忍之時,眼前忽有光亮閃過,他舉頭一望,黑暗中出現了一點星光。

星光越來越亮,陸漸的眼前漸次清晰,當先入眼的是一張娟秀的面龐,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又聽一聲悶響,仿佛來自遠方的雷聲。

雷聲貫耳,他的身子生出知覺,痛苦漸漸漫開,化為了一股虛脫如死的疲乏。

少女秀眉一顫,臉上流露出一絲痛苦。陸漸腦子一亮,之前的記憶浮了上來。

“寧姑娘。”他叫了一聲,接下來驚奇地發現,自己坐在一個圓形的谷底,上方一穴如豆,暮色徐徐投入,在四周的石壁上造化出一圈圈奇妙的虹彩。

“天生塔?”陸漸完全清醒了過來,遠處的悶雷聲漸去漸遠,初如爆竹,漸次輕柔細微,有如燈花的爆鳴。

陸漸不知這聲音來自“木霹靂”,更不知渾和尚與寧不空在天生塔外殊死搏鬥。爆炸聲越去越遠,正是渾和尚將寧不空遠遠引開。他呆呆聽著,直到爆炸消失,四周陷入沉寂。突然間,寧凝的身子伏向他的肩頭,隔著薄薄的衣衫,滾燙的身子陣陣發抖。

陸漸吃了一驚,一擡手,忽覺身子可以動彈,便叫一聲“寧姑娘”,抱起寧凝,但覺她的身子柔若無骨,顫抖一陣一陣,眉間的痛苦越發濃烈。

“她病了?”陸漸努力回憶前情,記得的只有被寧不空一指點在胸口。他定了定神,但見寧凝雙頰火紅,內中似有一團火焰。陸漸忍不住叫她名字。但寧凝陷入“黑天劫”之中,目不能見,耳不能聞,口不能言;心之所感,只有痛苦空虛,神之所見,只有種種幻覺。

陸漸無法可想,心想:“寧姑娘定是病了,當日我曾以‘大金剛神力’救活了阿晴,今日試一試,看能不能救活寧姑娘。”

他一想到救人,渾然忘了“黑天劫”的痛苦,默想“三十二身相”,繞著寧凝一一使出。他身具劫力,後十六相一旦明白,借力更為容易。他將“三十二相”使過一遍,再使一遍,使到第三遍,再也無須變相,自能化為劫力。兩人盤膝相對,四掌相抵,‘大金剛神力’源源不絕,徐徐注入寧凝體內。

暮色盡退、星月浮現,清輝星芒交融映射,四面的石壁青瑩瑩仿佛玄冰,清光勾勒出寧凝的臉龐,秀麗之外更添冷艷。

陸漸瞧得心神恍惚,忍不住喃喃叫道:“阿晴……”寧凝昏迷中儼然聽見,皺起眉頭,身子輕輕一顫。陸漸方才想起,眼前的女子並非姚晴,不由暗自苦笑:“我胡思亂想什麽?”

過了一會兒,寧凝的臉上痛苦消失,眉宇舒展開來,忽地張眼叫道:“你在幹嗎?”忽見陸漸眉頭緊皺,面龐扭曲。原來,寧凝剛剛脫劫,陸漸又陷入了“黑天劫”。

寧凝不及多想,依沈舟虛所傳的法門,借用劫力,綿綿注入陸漸體內。可是借力一多,“黑天劫”又被引發,她正覺難受,忽覺一股純正浩大之氣湧入掌心,滿足喜悅油然而生。過不多久,陸漸借力已盡,劫數又來,寧凝的精力卻已圓滿,忙又借力轉化真氣,注入陸漸體內。

這麽反反復復,二人互救互治,忽而空虛痛苦,忽而喜樂無比,勢如冰火交替,感受之奇妙,除了局中的兩人,從古以來再無第三個人領略。

月已中天,光華好似水銀,注入頭頂穴口。“天生塔”內冰魄流光,銀色的塔壁下浮動著暗沉沉的藍色。“黑天劫”的生滅越來越快,苦樂的轉換也越來越頻。陸漸、寧凝心驚不已,均想停下來詢問對方,可是不知怎的,二人體內的劫力自發自動,欲停不能,不再經由雙方控制,而是自行轉化為真氣,源源不絕地注入對方的身體。劫力化為真氣,真氣化為劫力,經過二人四掌,來來去去,借借還還,自成一個循環。

二人越發吃驚,欲要分開雙掌,但不知為何,手掌被一股無形之力牢牢膠合。兩人用力越大,膠合之力也越大,欲要張口說話,痛苦立時湧現,叫人氣息急促,說不出只言片語。

光陰暗換,月漸西沉,冰魄似的銀光淡去,冰藍的輝芒遍灑塔中,染透了二人的眉梢眼角。四下裏靜悄悄的,似能聽到兩顆心怦怦跳動,一顆強勁有力,一顆柔弱細微。一切痛苦空虛、喜樂滿足從體內抽離,二人的身心籠罩在一種從未有過的寧靜祥和之中,神魂也似遊離出竅,遁入了無思無夢的空寂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