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圓型雲石桌上,擺著四碟小菜,共計毛豆、小排骨、螺螄、泡菜四種。一碗涼面,用青蔥和油拌的。篆油和蝦子面來自嶺南,好得不能再好。一小壺半斤裝的陳年紹興雕。黃褐色的液體散發出濃郁酒香。

兩個人——一男一女——走到桌邊。男的斯文清秀,年紀不超過三十歲,女的年輕一點,白晰豐腴,尤其是黑色衣裳更襯托出她肌膚白嫩光滑。她長得很媚,那對眼睛永遠含著銷魂笑意。

清秀的男子心滿意足地飲酒吃面,如此細膩風光的柔情密意,已經享受了三年之久。

他不過是一個落第又落魄的文人,“程士元”這個名字不見經傳,但在那成熟美麗的女人荀燕燕心中,卻是無價之寶——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程士元不但有情,而且是她平生唯一的知已。

荀燕燕這個名字卻不簡單,三年以前,大江南北幾乎很少有人不知道這個名字,因為她代表戲曲最高成就。

她啟朱唇高歌一曲,真能繞梁三日,是所有男人的夢中情人。

偏僻的鄉下,荊釵布裙,泥垣陋屋。現在的荀燕燕光茫,如同鄉村的婦人竟無區別。為什麽輝煌的燈光,震天的喝彩和掌聲,公爵王侯王孫公子的盛宴,珊瑚百尺,明珠千斛?為什麽清寂平靜的生活卻可以取代這一切?

荀燕燕美眸中閃動愛情光芒,而她眼中只有一個人——程士元。

原來如此,愛情,真摯的愛情可以使泥土變成鉆石黃金,清淡的水也可變成最馥郁的美酒。

面只吃了一半,青花碗忽然“啪”一聲碎裂。荀燕燕吃驚地用布抹拭。程士元拿起酒壺,道:“娘子,不要緊,古人說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啪”的一聲酒杯也忽然碎裂,所以程士元樂天安命的哲學也講不下去。

荀燕燕美麗的雙眸中湧出淚珠,神色變得很淒慘。

程士元柔聲道:“現在已經到了該講明白的時候,對不對?”

荀燕燕道:“你知道了多少?”

程士元道:“不多,因為我不願意追究。”

荀燕燕道:“相信也明白,是另外一男人。回想起來我有點對不起他。”

程士元道:“既然如此,不必說了。咱們認命就是。”

荀燕燕道:“不,有一點一定要說明,他雖然全心全意愛我,我亦很欽仰尊敬他。然而我對他卻不是愛,比起你完全不一樣,你可明白?”

程士元凜然道:“我明白,我們都沒遺憾。讓他來吧!”

屋頂右角突然暴響一聲,瓦木紛飛中現出一個洞。接著一條人影飄落地上,陽光恰好從洞口斜射入屋,照得此人全身特別明亮。

他是個三十歲不到的男子,臉龐瘦削,眼睛顯得很大,濃黑一字的眉毛很冷酷無情。

他有兩把劍,一把斜插背後,一把用左手握住劍鞘。

他的眼光有如兩道冰柱,沒有絲毫感情。說道:“我是血劍會第七把交椅的木魚姚本善。”

程士元被姚本善雙眼一瞪,四肢發軟,口舌僵木。

荀燕燕反而態度從容,盈盈一笑,道:“木魚姚本善,這名字很好聽。只不知血劍會是什麽?如果是幫會,為什麽找上我們?”

“木魚”姚本善冷冷的道:“血劍會不是幫會,是一個秘密組織,專門替人殺人。”

替人殺人,意思便是說受雇殺人,當然無須解釋其他問題。荀燕燕只要知道誰出錢雇用他們就足夠了。

木魚姚本善又道:“荀燕燕,你是聰明人,一定不會多問。”

荀燕燕身子緊挨程士元,末日已經來到,多說多想白費氣力。她也感覺到程士元很平靜安穩,這是最使她安慰的。如果他的愛情如此真如此深,則死亡豈不是更好的境界?

姚本善又道:“你如果很聰明不詢問問題,我血劍會有一條規矩,如果對方不抗不啰嗦,可以有一個遺言心願,平會必定替你辦到。說吧!”

荀燕燕道:“士元,你說。”

程士元捏住她柔軟白膩的手掌,道:“我沒有,你呢?”

荀燕燕道:“三年前我已把一切安排安貼才與你隱居。三年之後當然更沒有任何放不下的事了。”

程士元眼中射出明亮歡欣的光芒,道:“我們此生,沒有在世間白走一趟。”

荀燕燕道:“生生死死都有如這一輩子,我也願意。”

程士元道:“燕燕,你知不知道我最感謝你什麽?”

荀燕燕道:“一定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所以我不猜,你說。”

程士元道:“我們能日夜不離隱居三年之久,我每天能心無罷凝,在園子籬笆下曬太陽,對著各種花草樹木發呆,而離開陽光輕風花草樹木,就見到你的嬌靨,你讓我自由自在,發呆也她,讀書寫字也好。我居然享受三年之久,要不人家早就找到了我們。我最感激你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