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兇宅

這日黃昏,杭州民眾看到一個極其古怪的場面。一個黑西裝大漢撐著雨傘走在前,一個渾身淋得濕透的人跟在後。

如果仔細看,可看到雨傘下延出一根絲線,系在後面那人脖上。牛一樣牽著他,走過了杭州最繁華的影壁街。

此人目光呆滯,竟是展示過入定十天奇跡的何藥師。

何藥師是杭州民眾口中的傳奇人物。當黑西裝大漢牽著他第三次經過影壁街,看熱鬧的人跟了上百位。

何藥師最終被牽進一所黑脊白墻的院落中,院門關閉後,便再沒有打開。

次日中午,大部分杭州人都知道了這所宅院的來歷。宅院最早的主人是一個上海銀行家,到這裏躲債時,被仇人所殺;第二個主人是廣東報館老板,在這裏養了一房小老婆,小老婆後來患上精神病,她被接走後,宅院就一直空著。

聽說兩年前,宅院換了新主人,但始終沒人搬過來。有人說那是四川一家肥皂廠老板,買下這所宅院後,家裏就遭了火災,人丁早已死光。

這是一所兇宅。

何安下的事,傳到警備廳。小隊長周付源要派人調查,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接完這個電話,周付源取消了行動,有人不解地問:“不管何藥師死活了?”周付源沒好氣地說:“我的死活,誰管?”

陰雨不斷,何安下神志不清地過了十天。十天中,他沒有再見過沈西坡,每日有一個老媽子送兩次粥喝,喝完便昏昏睡去。他的房間在二樓,從窗口可望見庭院花草。老媽子開門關門,從聲音上判斷,門上無鎖。

但何安下完全沒有出門逃生的意志,甚至沒了起床的想法。這是一張雕花大床,床欄鑲著四面扇形的白瓷,上有明朝風格的山水畫。床下一個馬桶,它是何安下下床的唯一理由。

十天裏,有好事之徒敲過宅院院門,沒有回應。後有人爬上院墻向裏窺望,忽然白光一閃,便跌落在地,被刮掉了半條眉毛。

於是,這座兇宅又成了鬼宅。

第十一天,何安下喝了白米粥,軟在床上。門輕響,一雙粘滿爛泥的土布鞋到了床邊。何安下還沒有看到那人全身時,眼皮已難過地垂下,再無力睜開,只覺得右手被擡起,一股冰涼插入中指。

這股冰涼滲入肺腑,何安下眼皮充電般立起,見到一張消瘦的臉。此人六十多歲,胡須肮臟,不知多久未洗過臉,但他的一雙眼睛卻泉水般清澈,似乎可洗去你所有的煩惱。

何安下看到自己右手中指上插著一根銀針,知是針灸。那人悄聲道:“你一直被人喂迷藥。彭亦霆是我家少爺。”

何安下:“彭亦霆?”

那人一笑,“彭乾吾的第七個兒子。彭家在杭州有一家飯館,我提供蔬菜,知道你和七爺是朋友。”

腦中泛起彭七子孤傲的身影,何安下挺身要坐起,但四肢仍麻木得不聽使喚。彭家菜農背起何安下,開門走出。

下樓時,何安下說:“小心。”

菜農:“不必。”故意提高音量,語調中有著彭七子的冷峻。

一樓長廊,一串房間,其中一間房的門開了,沈西坡探出頭,疲勞至極的眼掃視兩人,有氣無力地說:“何人?”

菜農:“種菜的。”

沈西坡嘆了口氣,縮頭關上了門。

菜農呼吸停止,背著何安下慢慢走過沈西坡房門。房門沒有任何動靜,走過七八步後,菜農的呼吸方恢復。

“吱嘎”一聲,前方一間屋門打開,沈西坡探出半個身子,一臉歉意,“我不願裝神弄鬼,只是這房結構復雜。”

菜農:“非要我留一手功夫,才能走麽?”

沈西坡疲憊的眼皮上泛起池水的漣漪。

菜農伸出左手,扶在敞開的門上。門是上好梨花木所做,沒有塗漆,天然的木紋好似飛天鳳凰。

卻見那只鳳凰跳動了一下,定住後,羽毛豐富了許多。

沈西坡眼中流星般閃過一道精光,也如流星,一閃即滅。他依舊一副疲勞樣,道:“不拍裂門,卻改變了木頭原有肌理,力量控制得很好,不但武功高超,還善於把握物質。”

菜農:“種菜前,我做過鐵匠、石匠,還有木匠。”

沈西坡:“佩服,請走。”

菜農背著何安下走到院門,抽門閂時,門縫裏竄出一道白光,又迅速縮回。

菜農保持站姿,指摳門閂,越摳越緊。

沈西坡從背後走來,溫言溫語:“你的小腹中了一劍,這把劍很薄,抽出的速度比刺入還快,傷口來不及張開就合上了,血沒有機會噴出來。”

菜農抽去門閂,拉開院門,兩眼圓睜,想看清門外使劍的人。

門外無人,只是青灰色的街道。

沈西坡掏出一張紙,遞給菜農,“如果你像常人一樣走路,走回家,腸子也不會破裂,按這張藥方抓藥,十天內腸子會和好如初。如果你動武,腸子會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