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貳天星如雨(第4/5頁)

然而,只有片刻的猶豫,如此情勢下,自然也不容許陳玄禮過多地遐想。他只是稍稍遲疑了一下,像是在蓄積一種最淩厲的氣勢。他定了定神,再次舉起那把冷森森的長柄陌刀……

武延秀死在了肅章門外。

安樂公主為了準備冊封皇太女的大典,又命尚衣監給她做了好幾件華貴的服飾。她聽到外面傳來了喧囂聲,卻毫無警惕,依舊沉浸在鏡前試衣的好心情中。她揮手打發駙馬武延秀:“去看看,外面鬧得這麽亂,到底是怎麽回事!”

當武延秀剛出肅章門,只見黑壓壓的一隊人馬像旋風般撲了過來。他還沒醒過神來,頸上的人頭就成了這些人換取富貴的最佳獵物。

一名偏將心思機敏,眼見武延秀的人頭先被大夥砍掉掠走,於是也就不再和眾人爭搶,率先沖進了萬春殿。殿內,安樂公主正換了朝廷大典上穿用的鈿釵禮服,朱紅色的綬帶上佩了瑜玉雙珮,頭上裝束了九枝花樹。她揚揚得意,完全沉浸在被冊封為皇太女的憧憬之中。

她對眉毛還不是很滿意,如果眉尖再上挑一點,就更有“皇太女”的氣度了。對著嵌在宮墻上的那面明晃晃的巨大銅鏡,讓侍婢取來龜茲出產的青黛石再仔細地描一下雙眉,忽然聽得身後一陣響動,她還以為是武延秀回來了。可尚未回頭,就覺得脖頸上一涼。臨死前那一瞬間,她清晰地從鏡中看到,隨著寒光一閃,自己的頭顱離開了脖頸,所以,屍首異處的安樂公主,那雙杏眼始終睜得大大的。

上官婉兒這一天也住在宮內,韋後擬定的那份誅殺李隆基等人的詔書,她根本就沒有發出去,她早就知道今晚要出天翻地覆的大事情,在這個關鍵的時刻,是不允許再搖擺遲疑的。她派宦官送給韋溫的是另一份詔書,上面只是空泛地說形勢急迫,要嚴加戒備之類。

那份墨跡淋漓,尚未完全幹透的詔書就放在案上,也許,這張薄薄的紙,可以成為她的救命符。

婉兒今夜特別怕黑,讓宮女們在殿中懸了十來個朱紅色的大燈籠。在搖曳不定的火焰照耀下,婉兒的臉色十分蒼白。不知為什麽,她從來都沒有像今天這樣忐忑過。這些年來,有過多少大風大浪,有過多少生死旋渦,看起來嬌小纖弱的她都闖過來了。但今天,她卻覺得像走在一個黑漆漆的深潭邊,一旦被吞沒,立刻萬劫不復。

婉兒深吸了一口氣,想閉上眼睛養一下神。這四十年來的種種片段,忽然都浮起回現在眼前,那一張張人臉,有的兇惡,有的齷齪,有的威嚴,有的溫和,有的親切。突然間婉兒渾身打了個冷戰,她睜開眼來,渾身的冷汗浸透了衣衫。因為她清醒地意識到:剛才浮在她眼前的人臉,竟然全都是死去的人,沒有一個還活在世上!

難道我今天也注定難以活命了嗎?婉兒的心中有不祥的預感。

不會的!實在不行,我就放棄這一切的權柄和榮華,隱居於江湖天地間,過普通人的日子,以往的這一切,就算是前生一夢吧!

張文放,這個溫雅出塵的男子,他還會等我嗎?想到這裏,婉兒那似乎被寒冰封住的心中,又隱隱融出一股暖流。

然而,時間已不容許她多想,兵戈撞擊的鏗鏘聲,人喊馬嘶的喧囂聲,已是越來越近,婉兒果斷地下令:“大家誰也不要慌亂,和迎接聖駕時一樣,分兩列執燈燭,大開宮門,迎接來者!”

沖在前面的是一名番將。他一路殺來,已是雙眼血紅,然而,眼前這一幕倒還是讓他吃了一驚。只見四扇厚重的朱門大大地敞開,兩排盛妝華服的宮女執燭而立,井然有序,一如往常。大殿正中,一位美貌的女子正端坐在錦裀之上,高挽著望仙九鬟髻,飾以花釵、步搖、象牙梳,身著寶藍色瑞錦長裙,外罩平金繡鴛鳥紋錦半臂,容貌高華,氣質淡雅。

這名番將被上官婉兒的非凡氣度所懾,一時怔在當地。只聽婉兒開口笑問道:“這位將軍,多多辛苦,敢問軍中主帥是誰?”番將愕然,正不知該如何作答。卻聽得身後一聲馬嘶,棗紅馬上一位身形高大的金甲將軍趕到近前,喝問道:“怎麽了,為何在此停駐不前?”

婉兒緩緩起身,說道:“原來是劉幽求劉將軍啊,有請殿內相敘,有機密之事商榷。”

劉幽求進得殿中,婉兒將那份墨跡未幹的密旨遞與他看,說道:“這份密旨今天晡時就要發出,結果我壓下了。你們今夜所行之事,我也全都知曉。太平公主早就前來密訪,讓我在宮中留作內應,如今可已大功告成?”

劉幽求躬身施禮:“啟稟昭容,大局已定。據說韋後、安樂公主、武延秀及韋溫、韋播等韋氏親黨的首級,都已送呈給臨淄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