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十一章 太子元時

眾所周知,人犯逃逸總是在前幾天最易追捕,時日越久,便越難歸案。到了臘月中,段桐舟依然蹤影不見,連長林王府都覺得捉到他希望渺茫,反倒是荀飛盞不肯放棄,在四城遍撒畫影圖形,又命禁軍與巡防營協作,長期追查。

少了這個居中聯絡的師爺,也許有些謎團就此難解,可案情的大面兒是清楚的,宋浮等人的罪責並不會因此而減輕,更加不影響內閣核查他供認出的那份同謀者名單。荀白水行事之淩厲有效是公認的,只要上心,這件差使並不難辦,奉詔之後僅僅七天,他便已經有了結論:宋浮並非隨口攀咬,名單上二十人確實都曾卷入此案,只不過有些是被利用,有些受了欺瞞和蒙騙,另有五人,算是實打實地參與其中。

閱罷荀白水呈上的奏本,蕭歆心中難過,許久未發一語,徑直起身回了內苑,當晚悶悶難眠,輾轉了半夜,次日早起便有些頭暈身沉,召了禦醫進來診視。

荀皇後心中驚惶,並不全然委信太醫院,如以往一樣另遣人急急喚了濮陽纓進宮,不料梁帝這次不想見任何外臣,一概拒於殿門之外,只有長林王的探視未被攔阻。

“宋浮是二品大員,位列朝堂十幾年……朕竟然沒有發現他是這樣的人,可謂識人不明。”蕭歆其實並無大病,只是精神萎靡,語調有些郁沉,“不僅僅是他,還有那麽多同謀的臣子,為了巧奪富貴、中飽權欲,竟連家國安危也顧不得了……想當年先帝治下的朝堂,豈是這般氣象?”

蕭庭生行了一禮,在榻邊坐下勸道:“宋浮在朝頗有政績,陛下用他並不算是用錯了。這些私下的陰詭心思,誰敢說一定都能看透呢?”

蕭歆仍垂著頭,面色未見舒展,“終歸是因為朕近年的精力有些不足。王兄在前線浴血,朕卻不能把後方照應周全,想想還真是……”

“無論哪國哪朝,有些宵小之徒在所難免。”蕭庭生眉頭皺起,正色道,“此案自有三司審結,等案報出來,陛下依制處置便是,萬不可因此神思郁結,傷了龍體。”

蕭歆笑了笑,拍拍他的手臂,“先帝駕崩之後,也只有王兄敢這麽管著朕了……不用擔心,朕抱怨兩句而已,自然要聽王兄的。”

只要他肯聽勸解,蕭庭生的心中便覺寬慰,忙叫禦醫呈來湯藥,親自看他服用下去,又想著蕭歆素日偏愛平旌,便講了幾件這孩子的趣事,引他開懷。

京城裏人人皆知,長林王看重世子,梁帝卻最寵愛二公子,任他怎麽淘氣闖禍也舍不得處罰,若不是宮院深深鞭長莫及,只怕蕭庭生平時都沒辦法管教這個兒子。算來平旌這次回京已經半個多月了,梁帝因邊境戰事和沉船案煩心,一直未能抽出閑暇召見,早就有些想他,今日聽王兄提起,忙詢問平章恢復得如何,若是可以出門,就讓他帶著平旌一起進宮。

自打人證入京以後,蕭平章名為靜養,其實各項要務依然要從他眼前過一遍,並沒有真正消停過。幸而這是外傷,只要不過分耗費體力便好,後頭又有林奚重新開始替他診治,康復的情況還算平順,日常服用的湯藥已改為滋補血氣為主,每日也能在院中走動小半個時辰。

梁帝雖說更偏愛年紀小的那個,但對長林世子也很上心,當初聽到消息時,幾十個禦醫流水般朝甘州送,回京之後,長林府接到的禦賜藥材補品更是從未斷過,連荀皇後都令人意外地送來了據說是祭過白神的福袋。蕭平章素來是個重禮之人,幾次想要支撐著進宮謝恩,無奈蒙淺雪覺得臣子之禮固然要緊,夫君的身體才是根本,未見醫囑,堅決不肯放他出門,一直強行攔著。

蕭庭生大概是因為從小看著蕭歆長大的緣故,與他相處向來隨意,也不認為君臣之間就該森森肅穆,向來都站在兒媳婦這邊。好在前兩天林奚復診時說了已無大礙,故而梁帝此番問起的時候,他才回稟說次日即可打發兩兄弟進宮請安。

對於長林王府來說,進宮面聖皆為尋常事,老王爺回府之後,也只是讓元叔去東院通報一聲。蕭平章得了信,一面遣人通知二弟,一面讓蒙淺雪提前準備世子冠服。蒙淺雪雖然聽話地安排著,心中到底有些不放心,又讓平旌去扶風堂接來了林奚。

這叔嫂兩個全都是相信醫者和病患之間要看緣法的人,死死認準了林奚的診療對蕭平章最是有效,打她頭一次上門看過診之後,便差不多隔日就要去接一趟。時日一長,林奚出入王府越來越自在,對兩人的爽朗熱情自來熟也越來越習慣,倒有些覺得以前的刻意疏遠實在沒有必要,大家性情相投,若能這般結交為友,其實也算一樁樂事。

蕭平章性情溫和,對於家人的要求一向是能順從就順從。蒙淺雪非要讓林奚再看看,他心裏覺得好笑,但也安靜地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