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十四章 我意茫然(第2/4頁)

內牢大門開了又關,接著便是外間上鎖的鐵鏈聲響。宋浮緊扣在柵木上的手指用力滑下,長度已近翻卷的指甲被折斷了幾根,鮮血滲出,在發黑的木頭表面留下數道朱痕。

他癱軟在地,似乎已經完全感覺不到疼痛。

走下天牢門外高高的長階,蕭平章的步履越來越慢,眉宇之間積著疲累之色。

商文舉是個極靈醒的人,看出長林世子心情不佳,便領著部屬們遠遠躬身相送,並沒有趕上前說話。蕭平旌走在兄長身邊,眸色也有些茫然,輕聲問道:“朝中究竟還有多少人,會是宋浮這樣的想法?”

蕭平章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天牢的陰沉門庭,默然未答。

王府的馬車轆轆駛至兩人前方停下,東青放好了上車的腳凳。蕭平旌伸手攙扶住兄長,勸道:“大哥的身體還沒有恢復,天這麽冷,早些回去休息吧。”

蕭平章冰涼的指尖按了按二弟扶在臂間的手,“不,我還要再去一個地方。”

“大哥還想去哪兒?”

“正陽宮。”

蕭平旌微微吃了一驚,眉間不由擰了起來,道:“大嫂的妝盒雖是皇後娘娘所賜,可相關經手的人那麽多……別的姑且不說,在自己賜出的東西上動手腳,這也太傻了吧。”

蕭平章的視線凝住不動,過了許久,方淡淡笑了一下,道:“你說什麽呢,我進宮……自然是去請娘娘幫忙的。”

每至年尾,朝務的重中之重便是安排各項儀典祭祀,而後宮要籌備數場年宴,也是忙得不可開交。今年太子新立東宮,愈發與往年不同,荀皇後自然更是上心,每日都在審看各種酒席和器物單子,還屢次宣召濮陽纓進宮,商量歲末祭白神的法事。

女官素瑩進來稟報首輔大人殿外請見時,濮陽纓正在解說近來的星象。荀皇後素知兄長並不贊同自己過於篤信白神,忙命他從側殿退出,這才示意女官宣請。

自那日荀飛盞從府中拂袖而去後,荀白水雖然大面上穩得住,心中到底有些不安,這次進宮,主要是為了將此事告知皇後。

荀皇後再信白神,最倚重的還是這位內閣首輔的兄長,聞言不禁有些著急,“兄長不是說過……宋浮的事與你沒有什麽幹系嗎?”

荀白水的神色有些無奈,“確實沒有直接卷入,只是以前跟段桐舟打過一些交道而已。但此時正是聖心惱怒的時候,哪怕只有些許牽扯,也是很難解釋的。”

荀皇後想起荀飛盞那個難以壓服的性子,心中越發地焦慮,不由抱怨道:“本宮早就說過嫂嫂太過嬌慣孩子,兄長總是不聽,現在才知道難以管束,只怕已經晚了!”

荀白水忙安慰道:“微臣這次進宮,是請娘娘心裏先有個數,倒不覺得飛盞真會把事情做絕。只不過這孩子既然起了疑心,只怕咱們以後行事,得要加倍謹慎才是。”

這“以後”二字蘊含的意思,荀皇後豈會不知,可近日沉船案在朝中掀起的波濤,委實讓她有些心驚,此刻提起來,臉上不免露出了幾分猶疑的神色。

荀白水輕嘆一聲,“怎麽,娘娘甘心看著太子殿下將來……竟有可能要仰賴蕭平章的臉色嗎?”

荀皇後糾結片刻,喃喃道:“也未必會這樣……以本宮素日看來,長林世子倒也不是輕狂莽撞的人。”

荀白水嘲諷地笑了一聲,搖頭,“娘娘,朝局的關鍵並不是長林王府現在想做什麽,而是他們將來能做什麽……人心多變,不可不防啊。”

荀皇後只不過是稍感優柔而已,並不想與他爭辯,當下點了點頭,道:“本宮知道了,若有合適的機會,自然會提點飛盞幾句。”

年下內閣的事務也是一大堆,荀白水說完該說的話,見皇後已然領會,心中稍定,問過東宮安好後,便不再更多耽擱,行禮退出。

荀皇後心煩意亂地靠在鳳位上發了一陣呆,左右呈遞上東宮分賜的年禮單子也無心多看,丟在了一邊,正在沉吟郁結之時,女官素瑩再次進前,稟報長林世子前來請安。

最開初的片刻,荀皇後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長林世子來請安並不稀奇,只要他在京城,凡是規制該來的時候他從無疏漏,可若論起禮制之外……

“素瑩,今兒不是十五吧?”

素瑩不由一笑,“娘娘,今兒已經臘月二十了。”

荀皇後滿心疑惑地想了想,覺得不能等閑視之,看看身上的常服,自感威儀不足,忙命掌篋女官取來正冠更換,又要加穿外袍。左右侍候的宮女們頓時忙碌起來,開了鳳匣,捧出織金的雲帔,展開來候她上身。

正陽位尊六宮之首,所穿雲帔三重疊繡,前後墜角皆為東海貢珠,展動之間,泠泠作響。

荀皇後怔怔地看著溫潤流光的珠面,不知為何,心頭突然升起了一股怒意,猛地揮袖推開了裙邊的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