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二十五章 玉壺冰心(第2/4頁)

他怎麽說也是有尊銜的人,荀白水表面的禮數倒還周全,一面欠身回道“無妨”,一面接過重新收撿起來的奏報。

濮陽纓的視線狀若無意地瞟過散開的折頁,微微皺眉,“蘭州營?……唉,星象異數,果然沒有錯啊。”

荀白水心頭微微起疑,“上師此言何意?”

“這次的星象如此明顯,不僅是在下的白神壇,相信欽天監也看出來了……”濮陽纓重重嘆息了一聲,“只不過無人敢說實話罷了。”

他的話茬兒遞得如此明顯,荀白水不由自主便接了一句:“什麽實話?”

“跟大人您私下稍提一兩句沒有關系,可要公開……在下可絕不承認自己說過。”濮陽纓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將星太盛,其芒已侵紫微,星數晦暗啊。”

荀白水大約也看出他的用意,面無表情地問道:“此象可是不吉?”

“那要看對誰而言了。若是主將星之人來問我,此象可是大吉呢。”濮陽纓笑了一下,似乎並不在意荀白水的冷淡,“在下以修心敬神為正道,一向不插言朝中之事。但既然身受皇後娘娘知遇之恩,又豈能完全袖手旁觀?”

說到這裏,他伸出手指點了點折報,“今日可控馬場,後日便能掌糧倉,陛下一旦習慣了,所謂武臣不參政,不就變成一句空話了嗎?”

他最開初那番玄玄妙妙神神道道的說辭,荀白水並沒有怎麽當真,但這最後一句話卻實實在在地紮進了這位首輔大人的心裏,令他的眉睫不由一跳。

“春日猶寒,這風地裏也不好說話,”濮陽纓的唇邊浮起笑容,退後一步,“在下的乾天院新采制了一批春茶,荀大人這兩日若有閑暇,可願過來品飲一杯?”

荀白水抿緊薄唇,眸色幽深地看了他許久,方徐徐道:“皇後娘娘跟老夫提過許多次了,說上師一向見識高遠,是可信賴之人。乾天院的春茶在這京城一向大有口碑,既蒙上師相邀,倒是老夫的口福。”

兩人都是思謀深沉之人,話到此處已無須再多說,各自欠了欠身,行禮而去。

隔日便是朝中休沐之期,荀白水換了便服,也不備車馬,只乘一頂小轎,由心腹親衛荀樾帶著一隊府兵隨行護送,安安靜靜地來到了乾天院的後殿。

濮陽纓的茶室四面都圍著竹林,幽篁森森,繞著後墻引了一彎細細的活水,潺潺水聲時有時無,更添清韻。荀白水是第一次過來,饒有興趣地站在廊下欣賞了許久,方才回到茶案邊坐下。

案邊一方紅泥小爐,爐上鐵壺白氣蒸騰,水聲剛剛沸響。

濮陽纓知道沒有繞圈子的必要,一面提壺洗茶,一面直接道:“長林王府的話說得漂亮,只是提議,可由內閣再行推薦。但北燕的惠王入京在即,短短時日,內閣怎麽可能找到比蘭州營更合適的人選?這一點大人想必已經細細盤算過,心裏有數吧?”

荀白水的面色不由陰沉了幾分,但同時又有些無奈,“這個條件於朝廷大為有益,內閣根本沒有理由反對。說實話,老夫也覺得五百良駒十分令人心動,並不怎麽想反對。”

“於朝廷有益倒是不假,但比起將來太子朝堂安穩的大局,這個只是當前的小利而已,不值什麽。”濮陽纓將茶杯雙手遞上,“不過大人說得也對,明面上很難反對,關鍵就在於私下。”

“私下?”

濮陽纓微微一笑,“朝廷的戰馬供應,這是多大一筆財源啊,眼看著可能被人給切了,這心裏不舒服的人,恐怕不只是大人您吧?”

荀白水默然良久,搖了搖頭,“不管有多少人心裏不舒服,他們也都跟老夫一樣,不可能明面上反對。”

濮陽纓舉杯輕輕啜飲一口,又笑了笑,“名為和談,那便是雙方的。咱們這一邊沒有辦法加以反對,還有北燕那邊兒呢。”

“兩年和談,北燕各方的態度老夫很是清楚。”荀白水思忖片刻,再次否定,“來的若是別人倒也罷了,可是惠王……此人頗有決斷又懂隱忍,恐怕……”

“既然這條路也走不通,那就只能釜底抽薪,阻止惠王進京了。”

荀白水吃了一驚,手中茶水都不慎傾出了半盞,“阻止惠王?你能怎麽阻止?”

濮陽纓拿竹夾給荀白水換了個杯子,道:“從先帝朝起,法度漸嚴,官員不得收受年禮,但正月裏普通人情走動,怎麽都是難免的。各大馬場基本都設在西關外,隔年進京一趟也不容易,按慣例節後多少會再盤桓幾個月才走,如今還未到返程之期,據在下所知,七大馬場的人都還在金陵城中沒有離開呢。”

“你要借助馬場之力,也不是不可以,但要安排這樣的事,再精細也難免留下痕跡。與北燕的商談內容眼下還是內閣機密,不能隨意外泄,萬一被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