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四十八章 三月彎刀(第2/4頁)

“韓彥雖然說得還算清楚,但眼下的情形容不得半點差池,平章不得不請醫者相助……”

黎騫之快速擡起一只手止住了他的話音,花白的胡須微微顫抖,“老夫行醫數十載,從來沒有教過任何人自傷自身。無論世子想說什麽,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說罷,他將手中的玄螭木盒放在了桌案上,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杜仲難過地在後面追了兩步,又遲疑地停下。

蕭平章似乎並不意外,垂眸片刻,將視線緩緩投向林奚。

林奚跪坐在原處未動,凝視著木盒上暗紅色的血漬,淚珠自眼睫上滴滴墜落,浸濕了衣角。

“姑娘也曾去過北境,見過沙場,當知兵禍過境,屍骨如山,圍城之時,一日如年……”蕭平章擡起手,鄭重行禮,“此事我的心意已決,還請林姑娘如同當初甘州救我時一般,再次相助。”

林奚擡起雙眼,未曾回答,先怔怔地看向蒙淺雪。

蒙淺雪緊緊靠在夫君的身邊,面頰上早已滿是淚水,但她卻沒有避開林奚的目光,幾乎是輕不可辨地點了點頭。

林奚緊緊咬住下唇,轉頭又看向裏間。

蕭平旌依然閉目躺著,安靜得如同沉睡,安靜得一無所知。

彼此的感覺早已清晰,無關舊約,無關他人,那是點滴相處間的契合,是心底最為純粹的愛意。

但這美好的一切即將成為追憶,等今天過去,等平旌醒來,他可能永遠也不會再原諒她,永遠。

“我知道自己請姑娘相助,會讓你無端背負重擔。”蕭平章低下頭,慢慢打開手裏的小木盒,“所以最好的辦法是不要告訴他,這所有的一切……都不要讓他知道。”

說罷,他取出蛇膽,不敢再多看蒙淺雪一眼,快速地放入了口中。

邁出了最為關鍵的第一步之後,接下來的事似乎變得簡單而又麻木起來。林奚給平旌重新施針解開了封閉的心脈經絡,希望能在解毒成功的同時,也盡可能地減少蕭平章渡讓氣血時的負擔。這樣一直忙碌到夜幕沉沉合攏,她才無奈而又絕望地停了下來。

其實心裏早就明白師父是對的,醫者可為之處終有極限,再怎麽不願接受,再怎麽拼命掙紮,最終的結果依舊無法改變,不過都是徒然拖延而已。

杜仲幫忙將需要用到的藥材備好後,低頭退出了室內。他做不到像老堂主那樣決絕離去,但也沒有勇氣如林奚這般,親自陪著蕭平章走到最後。對於醫者而言,眼前的一切早已脫離了是非對錯,無從分辨和評判,唯一能夠被真切感受到的,就只有心底的茫然與無力。

站在階下的蒙淺雪回過頭,輕聲問道:“準備開始了嗎?”

杜仲的喉間如被哽住,只能紅著眼圈點了點頭。

因為蕭平章的請求,蒙淺雪沒有進屋,而是在石階上緩緩坐了下來。秋風陰郁,青石寒涼,草叢間螽蛩喓喓,她側頭極為專注地傾聽這時起時息的鳴叫聲,強迫自己把頭腦全部放空,不去想更漏影移之間,是什麽在一點一滴地慢慢流逝。

廣澤軒的院門被猛然撞開,荀飛盞步履淩亂地沖了進來,語音中滿是怒火,“小雪!你怎麽能由著他這樣?!他不可以就這樣拋下……”

眼見蒙淺雪沒有反應,他按捺不住胸中的焦急,跺了跺腳,想要繞過她直接沖進去。

一道劍光劃破廊下燈影,勁風撲面,透膚而寒。

荀飛盞足點青磚,連閃數步方才避開,被重新逼回到院中。

隨身佩劍執於手中,蒙淺雪飛揚的裙角緩緩落下,眼角噙著淚滴,“鴛盟締結,便當夫婦同心。師兄,早在我嫁給他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自己的夫君是個什麽樣的人……你就算沖進去了,也勸不住他……”

“我管不了這麽多!我只知道你……你……”荀飛盞咬緊牙根,一時心痛如絞,索性不再說下去,躍身再起。

自入蒙氏門下,一同學藝,一同長大,從沒想過居然會有這樣一天,會真的向她動手,會急著要將她打敗,將她推開。小雪知道她的夫君是個什麽樣的人,最為關切的自己又何嘗不知?所以才要強迫,所以才要阻止,放任和順從只會導致現在的結果,這麽簡單的道理,為什麽這個傻姑娘她就是不明白……

緊閉的房門無聲地滑開,室內燈光傾瀉而出。

拳風劍影戛然而止,蒙淺雪拋開手中長劍,撲到了蕭平章的身邊。

除了唇色略顯淺淡外,緩緩邁步而出的蕭平章一如往常般淡定溫雅,轉頭看向荀飛盞的時候,頰邊竟然還能抿出一絲微笑,“飛盞也來了?正好,有件事情……還必須得要拜托你呢。”

充盈於胸的怒意變為寒硬的鐵球在心頭墜下,千萬句想要質問想要責備的話語堵在喉間,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口。荀飛盞怔怔地瞪了他半晌,最終也只能無力地低下了自己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