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一章 泣血悲歌(第3/4頁)

“你拿著叔父我的一點陳年過錯這還沒完了是不是?”荀白水沉下臉,冷冷地哼了一聲,“難不成在大統領的眼裏,長林世子戰死在前線,竟然也是我的罪過了?”

“如果叔父認為自己從來都沒有做錯過什麽,那就當作是這樣吧。飛盞現在什麽都不敢查,也不敢問。我害怕自己知道得太多,便再也無法面對你。”

荀飛盞的眉宇間一片哀涼,語調清淡地說完了這句話,視線便已投向遠處,眼底微紅。

荀白水的心底終究藏著不敢與他坦言的隱秘,張了兩次嘴,還是覺得少言為好,搖頭嘆了口氣,轉身繼續趕往養居殿,向梁帝奏稟新到驛報及葬儀的安排。

蕭歆的舊疾復發於半年前,之後又是東宮走水,又是金陵封城和北境戰火,大事一波接著一波,哪裏還能將養清爽。長林世子的喪訊對他來說無疑又是一次新的打擊,已經躺了近一個月,夜間咳喘依然未消,面色十分灰敗。聽過荀白水的奏報後,他覺得安排得還算妥當,並未多說什麽,點頭擺了擺手,表示自己已經知道。

退出養居殿後,荀白水又順勢前往東宮拜見太子,恰逢皇後也在,便先過去請了個安。

“陛下親擬唁文,禦筆今兒剛剛傳過來,太子正在專心抄寫呢。”荀皇後擡手叫了免禮,“兄長探看一眼便是,倒不用正正經經地行禮了。”

荀白水輕步走到套配在正殿內的東廂門邊看了看,只見太子端坐在書案前,一筆一畫寫得極是認真,時不時停下來,用朱紅的緙絲錦袖抹一把眼淚。

“太子殿下怎麽穿著這麽鮮亮的服色?”荀白水快步回到皇後座前,低聲道,“雖然已經過午,但也難說陛下會不會過來,還是換件素些的常服吧?”

荀皇後微有不豫,“兄長此言何意?太子親手為蕭平章抄寫唁文,已經算是有心。這君臣之間尊卑有別,難道還要讓東宮給長林王府服喪不成?”

“這個叫作禮敬。”荀白水不滿地皺起眉頭,“世子新故,陛下禦體不安,娘娘為何一定要惹得聖心不悅呢?”

提到聖心,荀皇後頓時有些氣弱,抿著唇角看了素瑩一眼。素瑩忙蹲身退出,很快又帶著東宮尚衣進來,給太子換了一件銀白底色淡金繡紋的袍服。

因濮陽纓事件而變得更聽從勸誡的皇後讓荀白水在多日勞碌後感覺到一絲輕松,他大略又叮囑了些少言謹行之類的話,便匆匆告退,前去約請禮部的沈西,準備趁著次日休沐再去一趟王陵。

長林王陵是武靖帝落葬時便圈下地基,定了規制啟建的。位於衛山西嶺,其石雕門坊、墓室祭堂、守靈處所等早就齊備,唯一的倉促之處只在於第一個入葬之人竟然不是老王爺,須得在王陵正塋的東側另點一穴,建一所青石砌頂、白玉圍欄的新墓。

荀飛盞雖然在叔父面前應答冷淡,但心裏其實極為記掛,當值完便徑直奔出西城門,趕著將王陵新墓的諸項工程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荀白水和沈西次日再去的時候,許多小的細節已經開始修正,兩人轉了一圈兒未見差池,便在正門樓的石甬像邊停了下來,聽著山坡間松濤陣陣,心頭不知為何湧起千般思緒,竟都有些百味雜陳,感慨難言。

二月初二,長林王攜世子靈柩回抵京城,蕭歆因病體未愈,經朝臣力勸後指派太子蕭元時迎於城外,致唁文代奠。禮部與內廷司奉旨協辦喪儀,在王府及王陵外設了兩處祭棚,供宗室朝臣故舊人等前來致禮。因是千裏移棺,只返舊居焚香收靈三日,便出殯至王陵落了葬。

世子之喪顯然對老王爺是個莫大的打擊,除了進宮謝恩和出殯立碑等大禮外,他基本不見外人。世子妃蒙淺雪因病將養,更是未在外祭場合上出現。而最該在此時出面打理的二公子蕭平旌,居然也只是每日跪在兄長靈前回拜而已。偌大一場高規制的喪儀,往來迎客應酬安排的,除了梁帝指派的內使以外,居然只有老王爺身邊的執事元叔。凡是有資格親來拜祭的人嘴上不敢說,心中無不生出感嘆,都覺得雖只走了世子一個人,但這座長林王府卻像是已經倒塌了大半。

當然,這些外人的觀感對於悲痛中的蕭庭生來說,完全不值得在意。自從他把五歲的平章抱回來的那天起,便已將這個孩子放在了自己的心尖上。幼時,那是臂間膝下令他展顏的嬌兒,長成後,平章更是他最為信賴不可或缺的臂膀。心頭的血肉被生生挖去的痛楚,世上大概也只有宮裏的蕭歆能稍稍體會一二。

在外臣們看來,皇帝陛下對於長林王府的這次喪事已經算是傾盡心力,可對於蕭歆自己而言,只要一想到王兄臨近暮年,沙場風霜勞苦之外,還要經歷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涼,他的心中便是難以言表的不安。無奈謝恩那日諸事匆忙,他有好些勸慰的話都沒有來得及說,只能耐心等著葬儀完畢,才派出車輦將他的老哥哥接進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