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六章 露重飛難

一夜靜思打定主意之後,荀白水並沒有立即向朝閣中的任何人透露自己的想法,反而緩下來細細考量了許多時日,這才進入鹹安宮請見太後,準備和她先商談一下。

兄長的提議突如其來,荀太後一開始並沒有反應過來,好半天才領會到他真正的意思,頓時有些驚慌失措,“兄長為何要新建帝都的羽林營?難道……難道連直屬禦前、只奉聖令的皇家羽林都靠不住了嗎?”

荀白水最怕她沉不住氣,急忙擡手輕輕搖了搖,安撫道:“請太後娘娘稍安。長林王此刻又沒有在策劃謀反,就算他真的跟翠豐、衛山兩營關系親厚,也不必現在就驚慌。老臣只是覺得……為了陛下將來長遠考慮,著手清除掉長林王府在金陵周邊的影響,另建一支完全聽從禦令的新編羽林,是必須要走的一步。既然如此,那肯定是晚動不如早動。”

荀太後小心翼翼地問道:“哀家不大懂,你只說這個提議可行嗎?”

“新帝登基,自行再立羽林,曾經多有先例,當然可行。”荀白水的語氣甚是嚴肅,“但是有先例,並不等於就是定例。撤除舊營另募新軍不是一件小事,陛下尚未成年,長林王既然奉旨輔政,想來不可能會輕易點頭。”

荀太後的眉梢立時浮上怒意,“難道哀家的皇兒能不能設立禦前的羽林營,還得要他長林王同意不成?”

“娘娘,說這樣嘴上痛快的話有什麽意思呢?”荀白水淡淡瞟了她一眼,“陛下如果真的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那你我此刻又在憂慮些什麽?當務之急,還是得想個什麽法子,讓陛下親自向長林王開口才好。”

朝堂上的事荀太後懂得不多,但對於如何勸說皇兒依從自己還算有幾分信心,聽了荀白水的大概想法後,覺得並無難度,當即便應了下來。

又過了兩天,適逢朝中旬假,蕭元時不必去前殿聽政,甚是輕松自在地到南苑跑了一陣馬,這才趕往鹹安宮中請安。

荀太後仍如往常般笑意盈盈地問了他的起居寒溫,又說自己久坐氣悶,命他陪著到殿廊下略微走走。小滿之後,時氣一日暖過一日,廊下緩步,清風徐徐,確是令人舒爽。荀太後走了片刻之後,突然停步望向遠方,長嘆了一聲。

蕭元時素有孝心,立即問道:“母後怎麽了,不知有何煩憂之事?”

荀太後轉頭看向他,眸中微起淚意,“……昨晚夢見先帝,問我皇兒這些時日掌理江山都做了些什麽,哀家素來不問前朝政事,一時竟然答不上來,讓先帝失望……”說著擡袖,拭了拭自己的眼角。

蕭元時聞言不禁也有些難過,“孩兒時常也思念父皇,偶有夢見,倒沒問過這些。”

“好在皇兒今日頗多閑暇,不如就跟母後說說吧,下次先帝再問起,也好回稟他。”

蕭元時不疑有他,倒是真的仔仔細細想了片刻,答道:“日常政務都是內閣商擬決議,呈報給孩兒,同時抄送長林府,如無疑議,孩兒便詔命符節令用印……”

“就沒有哪件事情,是由皇兒自己聖裁的嗎?”

“朝堂之上皆為國家大事,”蕭元時的語調低了下去,“孩兒現在還得多聽多想,好生學著才行。”

荀太後的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冷冷道:“皇兒雖未完全親政,但總有些事情是臣下們不能插言的。就比如說咱們皇家羽林營,那不就是直屬禦前,只聽聖旨禦令,別的一概不接嗎?”說到這裏,她邁步繼續向前緩行,狀似隨意地問道,“對了元時,你打算什麽時候,重建自己的帝都羽林啊?”

蕭元時完全沒有聽過這個說法,既吃驚又茫然,“母後說什麽?”

“新君登基,另立羽林難道不是常例嗎?”荀太後訝然地問了一句,又表現得有些拿不準,皺起了雙眉,“母後是內苑的人,這些事情不大懂,皇兒若是也不明白,不妨問問你舅舅。”

她一開始問得如此自然,仿佛這是件眾所周知的事情一樣,最後雖然收了回來,但已在蕭元時的心頭打下了印記。次日朝會之後,小皇帝特意將荀白水留了下來,請入偏殿私下詢問。

“皇家羽林?陛下怎麽突然想起要問這個?”荀白水挑起眉尖,倒像真的十分意外。

“不是突然。母後昨日問起,朕覺得有些疑惑。不知先朝舊例,到底是怎麽說的?”

荀白水顯然對朝例十分熟悉,無須思索便答道:“自太祖開國後,除憲文、顯光、昭平三朝以外,歷代皆設有皇家羽林營,與禁軍分立,直屬禦前。新君即位之後,各自的做法不一而論,有的想因循舊制,有的要重立新軍,或只是改個番號,或徹底換防重編,皆由聖心獨斷,倒沒有什麽一定的規矩。”

蕭元時稍稍恍然,“原來如此。母後當時直接就問什麽時候開始重建羽林,朕還以為這是即位之後必須要做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