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三十章 自有英才

東海之戰中墨淄侯情報準確下手穩狠,大梁各城各營的主將又都是開戰之前便預先設定好的目標,在前期潰敗中幾乎傷亡殆盡,所以戰後應召入京領賞的這十名東境將領,基本上位階都算不上太高,比如嶽銀川就僅僅只是個五品參將而已。不過身為皇帝陛下指名要單獨召見的人,想也知道他將來必有升賞,禮部在安置他時因此提了幾档,沒有讓他擠在驛館裏,而是分配出一座獨門小院,供他們七人暫時居住。一進兩廂四間房的居所看上去並不寬敞,卻好在距離宮城並不太遠,在這寸土寸金的帝都皇城,已經算是極為難得的禮遇。

一行人在沉香湖邊撿回來的佩兒進了城便突發高燒,請醫診治後勉強穩定了下來,只是一直暈暈沉沉,無法詢問她的來歷。本著好人做到底的原則,譚恒讓出了自己的房間給她,又花錢雇了位近鄰婦人前來照顧,一心盼著她早日退燒清醒。

在進京之前,嶽銀川原本以為自己只需要安安靜靜地待著,等待禮部排期覲見就是,沒想到住下的第二天,內閣就為十位入京將領擺了一場接風官宴,之後各方應酬便再也沒有斷過。每天不是這個請就是那個請的,不去的話得罪人,去了又覺得無聊,所以這位嶽將軍心情不是太好。

這一天午後,他帶著譚恒剛赴宴歸來,一名禮部屬吏叩響了小院的大門,通報說進宮面聖的日期已定在明日,請他提早準備。這對嶽銀川來說算是數日來最好的一個消息,讓他郁沉已久的面色陡然轉晴,急匆匆奔進主屋,將自己想要呈交禦覽的奏本又翻了出來,準備再檢查修訂一次。

譚恒是普通軍戶人家出身,打小沒念過多少書,對這類事情一向幫不上忙,索性不去他跟前礙事,送走屬吏後便留在庭院中,找其他親衛對練拳腳。正打得熱鬧,突然瞧見那位看護病者的婦人從東廂房走了出來,趕忙抽身過去,關切地問道:“怎麽樣?那姑娘醒了嗎?”

婦人嘆了口氣,“眼睛倒是能睜開了,但還是說不清話,認不得人。”

圓臉的小乙湊過來插話道:“這都暈了多少天了啊!該不是已經把腦子燒傻了吧?”

另一個親衛笑著調侃道:“再傻能有你傻嗎?”

兩人頓時在院中又打成一團,其他人圍上來助拳添亂,邊笑邊鬧。譚恒也懶得管束,只是偶爾才會想起自己身為副將的職責,呵斥他們小聲些,不要吵著屋裏“正在寫字”的將軍。

在譚恒眼裏“寫字”一直寫到入夜的嶽銀川其實並不是真的在動筆,擺在他面前的那封奏本早就已經推敲潤色過多次,根本沒有需要修改的地方。他只是握著筆坐在那裏,逐字逐句又重新通讀了一遍,以此來平復自己首次面聖之前難以避免的緊張感。

好在次日覲見的時辰安排在了午後,不用趕著天不亮便起身,可以從容做些準備。出發之前依制有一名禮部官員過來引導,名為送步,實際上也順便檢查一下是否衣冠嚴整,確保不會冒犯天顏。到了宮外下馬之處,隨員止步,有兩名黃門內監出來帶路,領到朝陽殿外靜候傳報。這個等待的時間往往長短不一,若是運氣不好,可能兩三個時辰都沒有動靜。不過嶽銀川的候見是蕭元時欽定的,當然不會這麽倒黴,大約只等了一刻來鐘,殿門處已傳來宣召之聲。

嶽銀川定了定神,按照黃門內監在前方的指引,一步一步邁上巍巍長階,生平第一次走進了這座大梁朝堂議政的中樞,剛剛跨過朱紅描金的高檻,整個人就不由得一愣。

只見大殿另一端的禦階之下,居然站著荀白水、蕭元啟和兵部禮部兩位尚書,人數雖然不多,卻個個都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饒是嶽銀川天生心性沉穩,乍一見這場面還是不免有些意外,行禮叩拜時的嗓音都有些啞沉。

其實此次召見小皇帝只叫了萊陽王陪同,其他幾位朝臣只是剛巧在禦前議完政,看見蕭元時頗為期待的樣子,索性也都留下來陪著瞧瞧,倒不是特意給他一個小小參將安排下了這麽大的陣勢。

“臣嶽銀川,奉召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嶽卿平身。”蕭元時擡手叫起,好奇地打量了他一陣,“十州潰敗,滿目皆是無能之輩,唯有將軍你獨得勝果,可見是個難得的奇才,故而朕吩咐禮部,一定要單獨召見。”

剛剛才站起身的嶽銀川再次撩衣跪下,叩首後鄭重地答道:“謝陛下誇獎。但臣以為,東境之敗,是敗於軍情泄露。自古以來,暗箭最是傷人,東海握有整整十州的兵防圖集,知道我方山川地貌,在何處駐軍、兵力幾何、由誰統領,知道糧庫、銀庫、兵器庫等所有要害的位置。臣的主將,便是出營之後遇伏擊而死。在微臣看來,東海之戰雖有全線潰敗之辱,但也並非都是將士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