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三十六章 願許天涯(第4/4頁)

“九兄看什麽呢?”小刀湊到身旁,也順著他的視線向下方望去。只見遙遙的青石山道上,一個人影正快速朝著後山方向疾步而來,雖然距離尚遠,眉目不清,但那猿臂蜂腰的身形和極為迅捷的步履都十分熟悉,就連小刀也只看兩眼便認了出來,驚訝地叫道:“那不是荀大統領嗎?他怎麽又回來了?”

藺九沒有回答,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小刀不解地詢問:“九兄為什麽要嘆氣?”

“世間風起不息,我知道他是來幹什麽的。”藺九眸色幽沉,輕輕搖了搖頭,“說句實話,有時候還真的不想知道這麽多事。”

在叔父遇刺後率禁軍出京追緝的荀飛盞,雖然成功圍捕了那個逃出城去的偽裝商團,也風卷殘雲般清剿了被戚夫人所動用的每一個東海諜探,但他最想要的女刺客卻毫無蹤影,也拷問不出任何其他線索,努力追查到最後,終究還是未能找到新的方向和頭緒。

正月二十一,荀飛盞失望地返回京城,推辭掉蕭元啟自告奮勇的陪同,獨自進宮向蕭元時復命。

城裏沒有抓到主謀,城外也是無功而返,即便剪除掉再多的共犯從犯,也改變不了東海刺客竟能在大梁帝都刺殺了當朝首輔又全身而退這個事實。朝野上下的恥辱感難以洗刷,小皇帝的心裏更是又憤怒又難過,面對跪在下方的荀飛盞,想著想著就紅了眼圈。

“如今朕身邊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人,一個一個的都走了。先帝傳給朕的這座江山,也不過短短數年便已殘破。朕時常覺得,明明已經竭盡全力,卻仍然做不好很多事情。也許……也許朕並不是真的受命於天……”

荀飛盞聞言吃了一驚,語調不由擡高,“陛下!我大梁國力仍在,失地自然可以收復。您還未到弱冠之年,豈可現在就妄自菲薄?”

蕭元時的情緒正在沮喪之時,安慰的話根本聽不進去,視線怔怔地看著桌案邊蕭平旌遞來的那封書函,表情既愧疚又茫然,“荀卿代長林王呈上的書信朕反復看了好幾遍,心裏很是難過……長林府一向護衛北境,朕知道平旌哥哥其實並沒有怎麽去過東邊,但他信中的想法和建議,居然與東境將領呈報上的方略不謀而合。朕可以想見,他為了給朝廷寫這封信,不知花費了多少精力和工夫……”

荀飛盞不太明白話題為什麽會轉到這個上面來,只能順勢勸道:“事關國土,這也是應該的。”

“朕並沒有覺得三年前做錯了決定,卻又一直希望能召請長林王重返京城。”蕭元時認真地看向荀飛盞,喃喃問道:“荀卿,朕有時候自己看自己,都覺得太過優柔,也太過矛盾了,你說呢?”

他可以自己責怪自己,荀飛盞當然不可能跟著贊同。不過話到此處,這位曾經的天子近臣大概也聽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召請長林王返京最大的障礙是什麽人人皆知,如今荀白水不在了,宮中的太後難以掣肘前朝,蕭元時此刻的想法已不難猜測。荀飛盞一方面能夠理解他,但另一方面又覺得替叔父難過,胸中一時五味雜陳,對錯黑白統統變得有些模糊,心緒甚是復雜。

“陛下既有此念,那是想要指派微臣前去瑯琊山宣旨嗎?”

“不……朕不願意宣發明旨……”蕭元時擡手按住桌上那封信函,搖了搖頭,“平章兄長殉國,大伯父一生戎馬,北境全線大捷,可換來的卻是長林軍建制被除……朕知道,他雖然心系家國,但卻未必願意回來,朕不想勉強他。”

荀飛盞稍稍怔了片刻,心下逐漸恍然,“是啊,京城人心深沉,難比江湖逍遙。陛下是擔心,明旨宣召會讓平旌覺得難以拒絕?”

蕭元時抹了抹發紅的眼睛,從自己袖中抽出一封書函。十六歲的少年天子已經學會了不能隨心所欲,開始努力讓自己像父皇那樣考慮周全。他知道拒絕明旨會讓新的長林王受到更多非議,而君君臣臣的議論也是他完全不想再聽到的雜音,如果真心想讓蕭平旌有選擇的余地,那麽最好的辦法就是私下致函,請人暗中傳書勸說。

而眼前的荀飛盞,顯然就是一個最合適不過的使者。

“舅父歸葬原籍的事情朕已命禮部安排好了,荀卿隨時都可以啟程扶靈還鄉。朕這裏有一封書信,等你料理完喪事,就悄悄去瑯琊山代朕走上一趟。無論長林王最論如何決定,朕的這份心意,總不見得會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