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三十八章 甘為螳臂(第4/5頁)

“這麽晚了嶽將軍到老夫家裏頭來,是有什麽急事嗎?”

嶽銀川抱拳行了禮,視線掃過周邊的侍從們,“末將的確有要事相告,能否請尚書大人……”

晉勛雖然不解,但還是揮手斥退了侍從,“什麽事啊這麽神神秘秘的,說吧。”

嶽銀川確認周邊無人,這才深吸一口氣,撩衣跪了下來。

勾結外敵、交結羽林、叛國謀逆……每一項罪名單獨拿出來,都能成為震撼朝野的一道驚雷,偏偏就是匯集起來的時候,總是無端透著一股莫名其妙的不真實感,讓人無法在短時間內消化接受。晉老尚書對此的反應也不例外,聽了嶽銀川盡量簡短的舉發之後,又驚又怒,直接拍桌斥道:“簡直胡說八道!皇家羽林向來只奉禦旨行事,怎麽可能輕易被人掌控!”

“末將親眼看見,狄將軍在京城停留之時,多次出入萊陽王府……”

“羽林統領進京述職,陛下欽令由萊陽王和中書令主理,他當然要出入萊陽王府了,老夫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大人,末將並非只憑一些蛛絲馬跡就隨便猜測,剛剛也跟您說過,那名被救下的婢女……”

如果說荀白水當初只是半信半疑,那麽晉尚書顯然連聽都不想多聽,立即揮手打斷了他的話,“婢女惡奴乃是下賤之人,其言豈能輕信?在老夫看來,你方才說了這麽多,樁樁件件都是牽強附會,沒有半點實在的東西!幸虧你還知道夜裏私下找到老夫說這些,若是旁人,早就以毀謗之罪將你拿下了!”

身為部閣重臣,晉勛通曉政務,閱歷深厚,並非沒有足夠的思辨之力。但大梁自武靖帝起連接三朝,無論金陵城怎樣風波叠起,至高皇權皆未曾受過真正的威脅,這讓大部分朝臣對於臨近的危機都失去了必要的敏感。更何況萊陽王府的根基實在淺薄,在這位尚書大人的眼裏看來,蕭元啟根本就沒有足以掌控羽林、發動兵變的實力。

“嶽將軍還年輕,又曾為國立功,老夫本著惜才之心,可以饒你這一回,但你若繼續說這種虛妄不實之言,那就沒有人幫得上你了!”

老尚書一甩袍袖轉身離開,氣呼呼地消失於夜色之中。嶽銀川追了兩步,又絕望地停了下來,雙拳握緊,心頭一片冰涼。

三月中,谷雨將近,浮萍始生。連續數日綿綿陰雨之後,難得有一日放晴。萊陽王府荷院花廳上擺出盛筵,蕭元啟一襲王服,神采奕奕地步出二門,來到影壁之前迎客。

能得這位正當紅的宗室郡王親自禮迎的當然也並非普通的客人,正是四位禁軍副統領中的三位:唐潼、鄭春洮和謝鼎。

“三位統領大人光臨敝舍,榮幸之至。”

唐潼的職階略高半級,代三人回話:“承蒙王爺見邀,當然應該來。您不是還說,有我們大統領捎來的書信嗎?”

蕭元啟一面側身示意客人們前行,一面道:“是啊,荀兄可能是為了寄送方便,把給拙荊的家信和給諸位統領的書信全都封在一起送到我這裏了。本王想著,這個年過得亂糟糟的,都沒好生請過客,所以略備薄酒,借這個由頭大家聚一聚。可惜吳大人今日在宮裏當值來不成,只能日後補請他了。”

雖說禁軍將領不宜結交朝臣宗室,但偶爾吃一頓酒並不算什麽。再加上荀白水遇刺引發的緊張局面剛剛才有所緩解,幾位副統領的弓弦確實繃得太緊,倒也樂意在這樣不當值的日子裏,能夠稍稍松緩一下。

說話間穿廊過院,眾人已經進了花廳,彼此又客氣一番,序禮入座。數名如花侍女裊裊轉出,提壺斟了酒,又退出廳外。

蕭元啟笑意盈盈,雙手舉起金杯,“三位大人夙夜辛勞護衛宮城,一杯濁酒實在無以為敬,還望不嫌簡薄,滿飲此杯。”說罷先行仰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三人都是好酒量,又不疑有他,舉杯略作回禮,各自飲畢,蕭元啟又親自起身一一斟滿,不多時推杯換盞,酒過三巡。

此刻廳外徐徐有絲竹之音響起,悠然悅耳,溫婉清揚,如行雲流水般回蕩於三月春風之中,再配上廳外荷塘水波瀲灩,更是美景美樂,相得益彰。

唐潼原是諸同僚中最愛風雅享受的一個人,又剛飲過酒,當下微微半合眼眸,隨著曲聲輕輕敲起了節拍。正在陶醉之時,突聽得身邊撲通兩聲,似有重物砸地,訝然擡首,只見坐在左右兩邊的鄭春洮和謝鼎全都翻倒在地,手足微抽,七竅中流出黑血,撲上前探看時,早已沒了氣息。

“來、來人……王爺……”唐潼驚慌大叫,廳外樂聲也隨之加急,聲如金戈戰鼓,重重擊上他的心頭。

蕭元啟緩步走到他的面前,用足尖撥了撥軟綿的屍身,挑眉問道:“唐大人知道為什麽只有你一個人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