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保重

遠處黑路上,亮起一團微光。

街角轉彎處本有一盞燈籠,有一個大大的“酒”字。卻忽然被拿進去了,那酒簾裏的燈,也熄了。

遠處不知哪裏,響起一聲野犬的長哮。叫了一聲,歇了一歇,又叫了兩聲,還想再叫,只半聲就嗚咽了,像黑夜淒涼而荒涼帶原始的遺韻。

他的手緊了緊,已抓住了匕首的柄。

——來了。

那犬哮是來的前兆,酒簾的燈籠被拿進去是準備行動的意思。,現在只等——只等那一聲暗號了。

光蓬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走到近前,分成了兩排,兩排又分成了前後,原來是兩行人,每隔一人就提著個燈籠,約十六個,中間有一頂轎子,前六人後六人吃力地咦咦嘎嘎的擡著走,後面大概也有十七八個燈籠,星星點點合起來照得這通街都亮。

很多住戶都聞聲探首出來看,惟一見錦衣衛的裝束,及燈籠上左邊“見者旁跪”,右邊“近者叩首”,輦上橫匾“許鎮撫司”,無不怵目驚心,慌忙掩窗,哪敢再看?

別看小小一個鎮撫司,百姓可沒有忘記,三日前泥塑店的泥人麥的三兒子,就為了好奇多看幾眼,而被疑為行刺,當眾不由分說,剜去雙目,並要老泥人麥硬生生吞食下去。

這隊人馬緩緩走近了,只見轎輿十分華貴,漆朱紅,楠木杆,四處掛滿了垂密的珠簾,轎衣繡了只長翅的麒麟,氣派十分華貴,由十二人前後擡著走。看來對方人數比估計中還多了些!

人馬很齊整的已走到屋檐下,他清楚地看見三個人。這三個人,服飾跟別的人不一樣。但教人一眼就看見他們,倒不是因為他們的服飾,而是他們一種特別的氣態。

別的人走起來都很威風,雖然只是許顯純的兵卒,但仰鼻子露牙齒大搖大擺,一副好像別人千萬雙眼睛都該往他那裏瞧似的樣子。

這三個人卻沒有這種趾高氣揚。有一個人看來很神氣,但是他的一只手,卻始終不離刀柄,每一步跨出去,都像一把錘子釘穩了一枚釘子後,另一只腳才肯跟著跨過去。

另外一個人,卻看來消沉,人也散散漫漫的,滿臉通紅。滿身酒氣,但一雙眼睛,精光炯炯,不但連一絲醉意都沒有,簡直就好像剛剛一天一夜才洗了個熱水澡後的眼睛!

還有一個人,連模樣都說不上來,這人實際上並不高大,可是看來很高大,這人衣著很隨便,但給人感覺到一股迫人的氣派。這人眉心一顆紅痣,顧盼之間,棱然有威,臉上常帶笑容,但誰都可以從他輪廓臉容上分曉:他不笑時有多威嚴好看!

這人身上沒有刀,連一把武器也沒有,甚至也看不出有鏢囊、袖箭、匣弩之類的暗器,他只是平平和和地走著。

他在上面看著,手一握緊,已抽出了匕首。他所看到的第三個人,便是指定要他對付的人,也就是外號被叫做“趕盡殺絕”的武知仁。

這樣的一個人,沒有武器,沒有特別,也沒有弱點,甚至沒有下手的地方——他現在就要向這樣的一個人下手。

如果叫他向第一個高手下手,他會馬上考慮打斷那高手的腿;如果向第二個高手出手,他會先挑掉那高手的雙眼。

可是對武知仁,仿佛攻擊他任何一處都可以——但也可能都不生效。

如今他要對付的,卻是這個人。

他記得十幾歲的時候,跟一群師兄弟,要經過師門的“歷煉”。師父請回來了十幾個外派高手,由他們自己挑選來對決。同門裏有些專挑難對付的,有些專挑好對付的,輪到他,站了起來,卻挑了一個沒人敢挑的人:他的師父!

他的師父在怒笑中擊倒了他三次,但在第四次,第四次他就擊中了他的師父。他師父在憤怒痛疾中,失去高手對決時最重要的冷靜沉著,所以他連接著四次擊敗他的師父。

那一次“磨練”,把他“熬”了出來,他也不能再在那師門中呆下去,他收拾了包袱背負了劍,以江湖作為下一個“磨練”的場所。後來同門也紛紛投到險惡江湖來,但他的名氣早已驚起很多江湖人的注意,所以對讓他參與這場刺殺的行動沒有異議。

這時,轎輦已過屋下。

然而,暗號尚未響起。

他握匕首的手,已滲出了冷汗,另一只手卻是抓了一包椒粉,那是摧毀敵人戰鬥意志的武器。他竭力鎮定自己,便深長地吸了一口氣——

暗號再不來,那隊伍就要過去了。

錯過了這最好的時機,下一次是不是還有這種絕妙良機呢?

如果暗號始終不發,他是不是該不管一切,下手再說?——而“他們”,是不是也在想著這個問題?

就在這時,突聽轎裏一陣濁咳,“喀吐”一聲,似在吐痰,只聽一人說了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