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網中之魚

皓月覺得身子沉甸甸的。自從上次在雲台山莊被那小丫頭的劍氣所傷之後,她就一直沒恢復過來。這些天不僅全身無力,腦袋發昏,心口還一陣陣地發痛。林湧泉已經為她療過傷,但收效不大。他再要為她療傷時,她便拒絕了。倒不是信不過他的功力,她只是發現,進來他的氣色不佳,雖然他的工夫突飛猛進,內力也似比之前更深厚了,但體力卻反而不如從前了。尤其是有時候,說話到一半竟會大聲咳嗽起來。之前,他可從來沒發生過類似的事。她有點為他擔心,畢竟,他現在總還是她的夫君。

她跟他相識於二十年前,當年他是個落拓的浪子,常在她門口轉悠,而她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女孩,剛從蓬萊島出來,野心勃勃,目中無人,那時,她有兩個夢想,一是用自己所學的武功還得萬金,二是學會上乘武功打敗她的姐姐沈浩清。

這一生,她最討厭的人莫過於自己的姐姐,當年若不是這個姐姐一時沖動殺了官老爺的兒子,官府不會不斷來家裏找麻煩,爹娘也不會被逼無奈而自盡,她也不會淪為孤兒。姐姐殺人後,便留書一封自己逃命去了,爹娘好不容易才打聽到她的下落,便在臨死前,將她托付給鄰居,於是,四歲不到的她就被鄰居送上了蓬萊島。

她總覺得,不管是在島上生活,還是後來的拜師學藝,都不是她自願的,那裏面都有姐姐的意願。現在,她只要回想起當初姐姐拼命教她如何討好師父的情景,都會忍不住反胃。還有那個甘傲天,沒事就摳腳丫,有一次,在她的面前表演功夫,竟然將一塊腳皮飛出去打死了一只螳螂。那功夫確實了得,不過她仍然覺得惡心。還有那個覺乘,滿嘴仁義道德,說什麽清心寡欲,與世無爭,其實背地裏卻勾搭了個女人,還叫那女人懷了孕。她原以為覺乘已經夠討厭的了,可沒想到他那女人更討厭,竟然當面數落她的打扮,一會兒說她的頭發不該散開來,一會兒又說她的衣服沒縫好,還說她的鞋一定是自己做的,一看就知道是個沒娘的孩子。聽到最後一句,她就決定開殺戒了。

她先用一根繩子由窗口將覺乘的刀偷出,隨後冒充覺乘寫了封信,把那女人騙到她住的山坳附近。那裏有棵大樹,樹邊有個大坑,她怕自己的力氣不夠大,便將覺乘的刀綁在一塊大石頭上,為避免石頭的碎屑會掉在那女人身上,她還特意在那塊大石頭上包了布,她自己則躲在樹上,藏在密密層層的樹葉中。等那女人走到樹下時,她就舉起石頭朝下砸去,那女人當場斃命,身首異處。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殺人,她覺得好玩至極。事後,她將屍體就地掩埋,並將覺乘的刀洗幹凈後又偷偷送了回去。從頭到尾,她花去的時間不過一盞茶的工夫,而覺乘每天練內功的時間是兩個時辰,她相信覺乘應該不知道他的刀曾經離開過他的身邊。事實上,他也是沒覺察。事後,雖然遠樵師叔來島上查案,她擔心了好一陣,但幸虧當時她聰明,故意裝出一副特別仰慕師叔的神情。師父是個老派人,之前已經發現她跟青木走得很近,見她如此,自然不允她出去相見,這倒是幫了她的大忙。

本來她以為,這件事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覺乘也走了,事情也過去了那麽多年,誰會再去深究此事?結果沒想到,事隔幾年,那個遠樵師叔竟然又有了新的推論。她永遠記得那天下午,在臨沂的宅子裏,師父問她的話。

“皓月,你那日說你自己在泥地裏摔了一跤,你是在哪兒摔的?”師父坐在黑暗中,她站在亮光裏,聽到這句,她的身子不由顫抖了一下。

“我不記得了。師父,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問這幹嗎?”她假裝輕松地問道。

師父卻道:“你可知道,你的遠樵師叔今年又去過一次蓬萊島,他始終覺得當年的事還有些疑點,便又去了一次那女人陳屍的地方。”

她告訴自己要鎮定。當年她早就從青木那裏聽說過這位遠樵師叔的厲害,她知道,若是那屍體被發現,師父一定會請遠樵師叔上島,因而,她在挖坑和埋屍體的時候,都異常小心。她相信她沒在那坑裏留下自己的腳印、手印或者別的什麽痕跡。

然而,師父接下來說的話,卻讓她渾身冰冷。“你的遠樵師叔說,他在樹上找到兩個腳印和一個凹下去的小坑,他懷疑那是石頭壓的。他說,石頭之所以會在樹上留下壓痕,是因為那塊石頭對那人來說太重了,他只能暫時將石頭壓在樹杈上,那只腳又很小,一看便知道是小孩子的。皓月……那女人被殺時,你十二歲,是弟子中年紀最小的……”

那時她以為,師父會一掌劈來當場將她打死,但是沒有,師父只是坐在那裏靜靜地看著她。她在猶豫是不是該抵賴,但思考了良久後,決定什麽都不說,既不抵賴,也不承認。她默默站在一邊等待師父的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