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空嗟變幻遷枯骨莫測高深立掌門(第3/20頁)

沒有眼淚,一滴眼淚也沒有。但誰也看得出來,他是比哭更加難受。

“死者已矣,師兄保重。”無量、無色齊聲說道。

“請師父節哀,為師兄報仇。”不岐說道。

只有牟一羽不言語,敢情他是驚得呆了。

無相真人緩緩說道:“你們都出去,我要靜一會。”木然毫無表情。

無量長老帶頭,默默走出靜室。

無相真人忽道:“一羽,你留下。我有話和你說。”不戒臨終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要師父問牟一羽的,所以誰都不會奇怪掌門人單獨要他留下。只不過無相真人要他們避開,卻是難免有人心裏有點酸溜溜的感覺了。

不岐走在最後,他把靜室的門關上。但他並沒有走出復真觀,他坐在第二個院子的台階上。從大門到靜室,要經過三個庭院,這是中間那座院子。在這個院子,是聽不到靜室裏面的說話聲的。

現在他已是掌門人獨一無二的弟子了,因此掌門人剛才雖然是吩咐眾人都退出去,並沒許他例外,但為了恐防掌門人發生意外,他留下來照料師父,誰也不敢說他不該。他留在第二個院子,那已經是避嫌了。

他呆坐台階,聽得觀門外紛亂的腳步聲散開,終又歸於寂靜。觀門外本是擠滿等候消息的眾弟子的,想是兩位長老傳出無相真人的法諭,叫他們都回去了。

寂靜,異樣的寂靜。他臉上的神情也有了異樣的變化。他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當然,他不僅僅只是聽見了自己的心跳,他也聽見了別的聲音。正因為他聽見了別的聲音,才引起他的心跳的。

他聽見了師父和牟一羽在靜室裏說話的聲音。本來在這個院子是聽不見的,但別的人聽不見,他卻可以聽得見,因為他的內功造詣在武當派中是可以排名第四的,用不著伏地聽聲,他也聽得見靜室裏面小聲的談話。

他聽見師父在問:“你知道我所要的東西?”

牟一羽道:“稟掌門,弟子已帶來了。”接著聽見一聲較重的聲響,不岐用不著眼見也猜想得到,那是牟一羽把一個布袋放在桌子上的聲音,那個布袋是牟一羽早就背著的,給人一種沉甸甸的感覺,誰也不知道裏面藏的是什麽。

不過正如什麽事都有例外一樣,這個“誰”字是不包括不岐在內的,無須牟一羽告訴他,他也可以料想得到是什麽的。

果然便聽得師父說道:“都帶來了麽?”

牟一羽道:“一塊也沒留下。”

師父道:“好,那你就一塊塊拿出來,放在桌子上,讓我細看。”

“一塊塊拿出來”,那不是骨頭還是什麽?不岐的心往下一沉。他好像看見青蜂常五娘躲在黑暗中向他偷笑。

十六年前,十六年前那個下雨天,盤龍山上。

他正在和師弟理論,那個對何家忠心耿耿的老家人已是按捺不住,撲上去和耿京士扭打了。糾纏間忽聽得那老家人一聲慘叫,便即身亡。他立即指責耿京士“殺人滅口”,連師妹都以為是她的丈夫失手打死了那老家人。

那時雨雖然已經停止了,天色還未開朗,他們都看不見樹林裏埋伏有人,也聽不見任何聲響。

但他知道,“青蜂常五娘”一定是躲在黑暗中向他偷笑。

因為那個老家人是給常五娘用青蜂針害死的,而常五娘也一定知道他是已經知道了的。她的獨門暗器可以瞞得過耿京士和何玉燕,卻怎能瞞得過他戈振軍,曾經與她同床共枕做過“一夜夫妻”的戈振軍?

他捶胸自責:“我怎會這樣無恥下流,堂堂名門弟子,跟一個臭名昭彰的淫賤女人纏在一起?唉,但若不是師妹移情別戀,我也不會受這妖婦迷惑!我只道她人盡可夫,做一晚露水夫妻,日出便散,哪知會得到這樣結果。”

就因為有這段孽緣,他只能替常五娘掩飾了。

不過,他明知是常五娘所為,卻還要冤枉師弟,也還有著另一個原因的。當時他是在想:“耿師弟變作滿洲奸細,這已經是證據確鑿的了。反正他罪有應得。給他多加一條罪名,那也算不了什麽。”

但現在,那個可以證明耿京士做滿洲奸細的“證明”——霍蔔托寫給耿京士的那封信,已是顯露出越來越多的疑點,這個所謂“證據”恐怕也未必站得住腳了。

如果耿京士的罪名不能成立,他可不能不擔心他做的這件“虧心事”被人揭穿了。他殺耿京士還可以說是“誤殺”,但他明知那老家人是給常五娘用青蜂針害死的,卻還要冤枉師弟,這件事又怎能辯解呢?

即使他依然瞞住良心,說是當時自己不知,但捉著了常五娘,常五娘還能不說出和他的關系嗎?他又怎能和常五娘對質?

靜室裏早已沒有談話的聲音了,他知道師父一定是和牟一羽在檢查那些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