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苦酒又添豪傑淚春波未逝故人情

楊婉忽地心念一動,記起了李思南的故鄉乃是在山東武城。楊婉暗自思量:“南哥若是已經脫險的話,他一定要回鄉探望母親的。對,我到武城找他!”

楊婉猜得不錯,李思南的確是在回鄉的途中。但楊婉卻不知道,她自己是抱著滿懷希望去找李思南;李思南對她則是已經絕望,他是懷著一顆創傷的心靈,獨自回鄉的。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說李思南那日逃出了邊境的那個市鎮之後,心中無限悲酸,他以為楊婉已經改嫁,不但不敢存著“破鏡重圓”的希望,連見都不想再見楊婉了。這也怪不得他,因為他曾經到過楊婉和屠龍投宿的那間客店,知道他們兩人是同住一間房間。在那間房間裏他還找到楊婉棄掉的舊衣裳,而且還曾和自稱是楊婉丈夫的屠龍交過手來,他哪裏知道其中另有許多曲折?

楊婉那幾件舊衣裳他已經收進自己的行囊帶走,每次展示舊衣,就好像看見楊婉的影子,引起他無限傷心。

“古語有雲: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但只怕婉妹卻是對著新人忘了故人了。”又想:“但這也怪不得她,她無依無靠,又不知道我是死是生。”“不過她嫁的那個人卻實在是個卑劣小人,這卻是我不能不為她嘆息的。奇怪,以她這樣懂事明理的聰明女子,怎會嫁給那個人呢?”“但這也是各個人的緣分,我替她嘆息也是挽救不來。唉,我身負家國深仇,這些煩惱的私情,不想也罷。”話雖如此,但楊婉與他曾經共同過了大半年同命相依的日子,楊婉的影子,他是怎樣也不能忘掉的。

李思南掛念著衰老的母親,日夜兼程趕路,路上幸好也沒意外,這一日他終於回到了家鄉。

李思南擡頭一看,只見他家的大門緊閉,檐頭的蛛網縱橫交錯,也沒人掃除。李思南不禁有點奇怪:“媽是頂愛潔凈的人,難道她是病了,所以才沒有掃除?但大白天為什麽又要關上門呢?”

李思南一掌推開大門,叫道:“媽,我回來啦!”屋子裏靜悄悄的,唯有他的回聲。李思南一顆心蔔蔔地跳,慌忙三步並作兩步跑進去。踏入前廳,只見一具棺材擺在當中。李思南這一驚非同小可,雙腿一酸,登時跌倒,撲在棺材上!

耳邊忽聽得一個慈祥的聲音叫道:“李相公,醒醒,醒醒!”李思南爬起身來,擡眼一看,認得是鄰居的張大叔。李思南茫然問道:“張大叔,我媽,我媽……”其實這一問已是多余,他家裏只有一個老母親,不是母親的棺材還能是誰的棺材?

張大叔嘆了口氣,說道:“苦命的孩子,你媽已經死了!”

張大叔抹了抹眼淚,接著往下說道:“你媽身子本來就不大好,上個月初,她聽說蒙古韃子兵就要打來,擔憂得很。她說她後悔叫你去找爹爹,擔憂戰事一起,連你也回不來了。我勸解說,南哥兒精明能幹,多半會找著他爹,就是找不著也會回來的。可是我雖然百般開解,卻總是消除不了她心中的憂慮。就這樣她得了病,鄉下又沒有什麽好醫生,拖到了本月初九,她終於一病不起,盼不到你回來了。你家並無親人,是我擅自作主,替你媽置了這口棺材,草草給她收殮,停棺在堂,等你回來下葬。呀,南哥兒,你怎麽啦?”

李思南雙目發呆,緊緊咬著嘴唇,血水從牙縫裏往外直淌,猛地頭撞棺材,叫道:“媽,都是孩兒不孝,累你死不瞑目!”

張大叔連忙將他拖住,說道:“南哥兒,李家只有你一條根了,你要聽大叔的話,好好保重自己,這才對得住你死去的母親!”

李思南神智恢復了幾分清醒,這才嚎啕痛哭起來。張大叔待他痛哭了一場,說道:“人死不能復生,你既然回來了,還是讓你媽早些入土為安吧。”

李思南跪下去給張大叔磕了三個響頭,說道:“多蒙大叔照料我娘,大德大恩,無以為報。我媽的喪事,還得請大叔幫忙。”

張大叔道:“俗語說遠親不如近鄰,患難相助,這是應該的。你就擇個日子,安葬你的母親吧。”

李思南道:“風水這一套我是不相信的。大叔你說得對,還是讓媽早點入土為安的好。明天不知大叔有沒有空?”

張大叔道:“現在是農閑時節,你明天辦理喪事,我叫左鄰右裏,都來給你幫忙。”

第二天李思南葬了母親,回來之後,將家中剩余的衣物,盡都分給左鄰右裏,另外特別酬謝給他幫忙最大的張大叔,將從蒙古帶回來的銀子都送給了他。

張大叔道:“你把家裏的東西都送給人,難道這個家你不要了麽?你又不是發財回來,你的銀子我不能要。”

李思南道:“我正想告訴大叔,明天我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