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刺客多愁感明主

上官婉兒一看,寫的是四句詩,詩道:“是非豈難辨?真假總分明!此際暫分手,他年願一心。”詩後的署名是“玄霜”二字。上官婉兒何等聰明,心中略一琢磨,便知詩意,想道:“如今天下分成兩派,一派反對武則天,一派擁護武則天。反對她的把她說成是邪魔蛇蠍,擁護她的則把她說成是聖帝明君。我是前一派,武玄霜則是後一派。武玄霜認為她是對的,所以她說:‘是非豈難辨,真假總分明。’她現在不願強我從她,所以暫時和我分手;她希望日後我明白了真假是非,便會與她同心一意。”

詩意雖明,心頭卻亂。上官婉兒惘惘然有如亂絲塞胸,茫無條理,心中想道:“武則天縱然不是邪魔蛇蠍,但也不見得便是聖帝明君。難道她殺了我祖父、父親也是對的麽?別人可以擁護武則天,我這血海深仇,卻是不能不報。呀,可惜李逸哥哥已走得不見了,要不然倒可以和他商量商量。”思念及此,一看散滿地上的兵器,卻又不禁啞然失笑,心知和李逸商量,也定是商量不出所以然來。她和李逸雖然是同樣的痛恨武則天,但所想的做法卻又不同。上官婉兒摸一摸暗器囊中的匕首,想起了長孫均量的吩咐,心道:“我何必牽累他人?我盡我的力量,若得上天保佑,一把匕首就將她刺殺了,也省得天下紛紛。”心意一決,於是便身懷匕首,獨上長安。

走了二十多天,這一日黃昏時分,來到了梓潼,梓潼是一個山城,平常的日子,入黑之後,街上便行人寥落,這一天卻是人頭簇擁。上官婉兒起初還以為是什麽節日,向一個老者請問,出乎她的意外,聽到了一個令她又喜又驚的消息!原來竟然是武則天來到這個縣城!

那老者道:“上月先太子在巴州被人暗殺,左金吾大將軍丘神勛自請貶職,兇手直到如今還沒有捉到。聽說天後此次入蜀,一來是為了查究這件案子,二來也趁此巡視各地,博采民情。她來到這裏未夠一個時辰,已經接見了好幾位地方父老呢。這些人有些是去告狀的,有些是盼望能一見天後的顏色的。”

上官婉兒想起了那晚在巴州所見,心中想道:“她殺了自己的兒子,卻又來追查兇手。難道是故意做作,想遮掩天下人的耳目麽?”心頭懷疑益甚,問那老者道:“天後住在什麽地方,我也想去看看熱鬧。”那老者道:“住在與縣衙相鄰的學宮。呀,老夫經歷幾朝,可還沒有聽說過這樣平易近人的皇帝,怪不得有許多人罵她,卻有更多的人服她了!”

上官婉兒謝過那位老者,找了一間客店安歇,到三更時分,便換了夜行衣服,懷了匕首,悄悄地來到武則天所住的學宮,準備將她刺殺!

但見學宮前面只有一個看門的公人,而且不帶兵器,在上官婉兒想像之中,以為定是守衛森嚴,哪知卻是這般現象!上官婉兒心中想道:“武則天怎的這麽大膽,她竟然不怕刺客?哈,這可正是天賜良機!”但不知怎的,她一摸匕首,手指卻是微微發抖,心中亦自惴惴不安,她倒願意武則天是她想像中的魔君,這才可以令她提得起殺人的勇氣。她做夢也想不到武則天竟似全無防範,輕輕易易地便讓刺客進了她“駐蹕”的地方。

上官婉兒的輕功本來了得,學宮不過十多間房子,片刻之間,她已前後左右走了一轉,學宮裏雖然也有十多名侍衛,卻沒一個人發現她。上官婉兒看清了四方的形勢之後,便向正中的一座房子撲去,房中燈火通明,裏面有幾個人影,上官婉兒上了屋頂,腳尖勾著屋檐,用一個“珍珠倒卷簾”的姿勢,吊下一截身軀,手捏匕首,伸頭一窺,武則天果然就在這房間裏面,她的桌子上堆滿文卷,侍立的兩人,一個是老太監,還有一個則是年輕的宮女。武則天全神貫注地翻閱那文卷,久不久擡起頭來,兩眼閃閃放光,似乎是看到了疑難之處,在心中仔細琢磨一樣。上官婉兒好幾次碰到她的眼光,心中都不自禁地微微發抖。算來武則天該有六十歲了,卻沒有半點龍鐘老態,尤其那雙眼睛更是炯炯有神,好像可以看穿人的肺腑。

過了一會,只見武則天翻開一卷案宗,說道:“王公公你替我把縣令叫來。”那老太監道:“天後陛下,你在朝中日夜為國事操勞,到地方上來巡視,也還是不肯休息,你也該保重保重啊。”武則天道:“不,老百姓信賴我,我怎能負他們的期望。我少睡一些不打緊,這件案子可是關系著兩條人命啊。你不必多言,快替我把縣令叫來。”那老太監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走出去了。

房中只剩下了武則天和那年輕的宮女,上官婉兒手捏匕首,這時只要她匕首一發,武則天的性命已是操在她的手中,但此際她心中忽然起了一個好奇之念,要看看武則天怎樣審案。她幾次抓起了匕首,終於又把它放回暗器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