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吟到恩仇心事湧(第3/9頁)

武玄霜舒了口氣,微笑說道:“午間的功課完了。”驀然回過了頭,對長孫兄妹笑道:“峨嵋劍法,果是高明,小妹領教過了,兩位請歇歇吧。見到尊翁之時,請給我問候。我還要趕路,不敢再留兩位的大駕了。”話語一完,勁透劍尖,往上一挑,錚的一響,登時把長孫泰的那柄長劍削去了一截。長孫泰面色灰敗,長孫璧陡的轉身,一言不發,立即跨上馬背,刷刷幾鞭,催馬疾馳;長孫泰呆了一呆,自感無顏,跳上馬背,也追他的妹妹去了。

李逸坐起身來,靠著車廂,目送長孫兄妹絕塵而去,心頭有說不出的滋味。既感武玄霜的柔情似水,又從長孫兄妹想起了皇祖的老臣長孫均量,再從長孫均量想起了上官婉兒,但覺情懷歷亂,不能自已!

武玄霜曼聲吟道:“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借《楚辭》中《湘君》一篇的辭意,問他有什麽心事猶豫不前,是不是想念一位妙麗的佳人,若是那樣,就該催桂木做的船快走啊。那小丫環微微一笑,道:“馬大叔,快趕車!”李逸怔了一怔,驚詫這兩主婢怎的如此聰明,竟好像猜到了自己的心事?

隨著車輪的轉動,李逸的心情也越轉越亂,低聲問道:“我的琴呢?”武玄霜道:“琴劍無恙,都在這兒。”

李逸斜靠錦墊,撫弦歌道:

日居月諸,胡叠而微?

心之憂矣,如匪浣衣。

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這是詩經中的一章,寫的是一個胸懷大志的人,被群小所制,不能奮飛,又不甘退讓,懷著滿腔憂郁,無可告語,因而有了這一篇纏綿婉轉的申訴,若譯成白話詩那意思就是:“問過月亮問太陽,為何有光像無光?心上煩惱洗不凈,好像一堆臟衣裳。我手按胸膛細細想,怎能高飛展翅膀?”李逸彈這章詩,正是對武玄霜問他有什麽心事的答復,他將自己比作那位“不能奮飛”的“君子”,境況相同,情真意切,滿腔憂憤,都從琴聲中發泄出來。

武玄霜道:“還不止此吧?公子興猶未盡,我還想再聽一闋。”李逸想起了上官婉兒,不能自已,又再撫弦歌道:

綠兮衣兮,綠衣黃裳。

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綠兮絲兮,汝所治兮。

我思故人,俾無訧兮!

這一篇詩本來是詩人睹物懷人,思念故妻的。李逸卻借此詩意,來懷念他的知己上官婉兒,若譯成白話詩那意思就是:“綠色的上衣啊,黃色的裙裳。心裏的憂傷啊,怎能夠遺忘!綠色的絲啊,你親手理過。想念著我的故人啊,糾正我多少差錯。”他想起上官婉兒去行刺武則天,定然吉少兇多,只怕當真是生離死別,相見無期。不覺悲從中來,難以斷絕,琴聲彈得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武玄霜接過琴來,也撫弦歌道:

芳與澤其雜糅兮,

羌芳華自中出。

紛郁郁其遠承兮,

滿內而外揚。

情與質信可保兮,

羌居蔽其聞章。

再用楚辭《思美人篇》的辭意,答復李逸。意思是說:“香的和臭的混在一塊兒,像君子與小人共處一朝,但傑出的香花在凡卉之中也能自別,它的芳香四溢怎也不會散消。美好的品質總能保持,美好的聲名在荒僻的地方也總能傳出去,用不著你替她心焦。”她把上官婉兒比作傑出的香花,終必能夠從凡花之中把自己分別出來,懂得好壞,識得是非。由於她美好的品質,她絕對不會被埋沒。那就是說她必然會給武則天賞識的了。李逸很不想她提起上官婉兒,但聽她借琴音表達,說得那樣肯定,好像上官婉兒將來終於與他背道而馳,不覺惘然。

騾車轆轆,琴韻悠揚,李逸擡起頭來,正好與武玄霜的目光相接,李逸一片茫然,不覺問道:“你到底為了什麽救我?”武玄霜笑道:“我是要為國家保存一個人才,也好讓你將來可以有機會奮飛啊!”李逸淡淡說道:“那除非是滄桑換了。”意思明顯得很,他在武則天的治下絕不能出頭,武則天也不配用他。除非是恢復了李唐的江山,他才可以一飛沖天。武玄霜深深地看他一眼,微笑說道:“可惜你的知音之人不在。嗯,我思故人,俾無訧兮。若是有這樣一位故人,時時思念,倒也不錯。”“我思故人,俾無訧兮”。正是剛才李逸所彈奏過的兩句詩,意思是思念故人可以糾正自己的差錯,那是李逸想起了上官婉兒有所感而發的。如今武玄霜就用這兩句詩來暗諷他,意思是說:“若果你的知音人上官婉兒在這裏,她一定會指出你的錯誤的。”

李逸與武玄霜各用琴聲問答,各用說話試探,但心靈之間,總是不能融洽。聽了武玄霜那兩句話,李逸再也忍受不住,心中想道:“上官婉兒未必就如你所想的那樣,甘心忘了父母之仇,靦顏事敵。縱然婉兒變了,我也絕不會向武則天折腰!”武玄霜看他面色,一笑說道:“我不懂說話,可是有什麽觸犯你了?”李逸冷冷說道:“多謝你一再指點,可是我不是三尺小童,香的臭的,相信自己還可以分辨出來。”武玄霜嘆口氣道:“但願如此。”這時騾車已進入兩峰夾峙的谷口,山花夾道,鳥語迎人,李逸的心情稍稍寧靜,忽聽得那小丫環說道:“有人趕在我們的前頭入山去了,咦,馬大叔你看這路上馬蹄的痕跡,敢情就是剛才那一對長孫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