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假作真來真作假

在秋風蕭瑟之中,李逸經過了崎嶇的蜀道,翻過了川陜交界的高山,這一日來到鄠縣,距離長安,不過是三四日的路程了。李逸心懷故國,西望長安,不勝感慨。這條路因為是通往長安的驛道,路旁的酒肆甚多,走到中午時分,李逸感到有點饑渴,便停下馬來,走進酒肆,要了半斤鹵牛肉送酒。

那酒肆主人並不因他衣服寒酸而有所歧視,這時酒肆中只有他一個客人,那酒肆主人上前和他搭訕,聞得他往長安,便即笑道:“老先生敢情是上長安求官麽?”李逸笑道:“我失意科場,年年落第,今生是沒有福分做官的了。”那店主人安慰他道:“話不是這麽講法,周公八十,尚遇文王,一時困頓,算得了什麽。”李逸又笑道:“世無文王,我也不是周公,我此去長安,但能圖個溫飽,已是心滿意足。”那店主人卻正色說道:“我聽村子裏的一些讀書人說,當今皇帝,雖然是個三截梳頭、兩截穿衣的女人,卻還很能夠用人呢。不過你老無心求官罷了。”頓了一頓,又道:“長安比以前更熱鬧了,你老縱非求官,求事也定能如心所願。”李逸想起以前自己在武玄霜面前彈奏詩經中那篇《黍離》,當時武玄霜就曾取笑過他,說是要帶他到長安去看看“麥田”,看看長安究竟是不是像他想像中那樣荒蕪,如今他聽得這酒肆主人大談長安的繁華熱鬧,觸動前情,良久良久,始強顏笑道:“多謝你的貴言。”心情悵悵,拿著半杯酒黯然無語,只顧倚欄看山。

那酒肆主人見他似是心情不屬,倚欄看山,又笑道:“你老先生若是有興致的話,倒可以上山一遊,看看古跡。”李逸問道:“這座山有什麽古跡?”酒肆主人道:“這座山便是那有名的首陽山了,在前幾年,常常有遊人上山去覓伯夷叔齊采薇的古跡呢,這一兩年才少了。”伯夷叔齊相傳是殷末周初的兩位隱士,周武王舉兵伐商,伯夷叔齊曾攔過他的馬頭勸諫。後來商亡之後,這兩兄弟恥食周粟,在首陽山中隱居,采薇而食,終於餓死。李逸聽得酒肆主人談起這個故事,更覺黯然神傷,心中想道:“當今之世,像伯夷叔齊這樣的人早已沒有了。怪不得據他所言,這一兩年,連遊客也幾乎絕跡了。”對那酒肆主人說道:“我倒想上山一遊,可惜阮囊羞澀,要趕往長安謀事,沒此閑情逸致了。”

說話之間,又來了一個客人,這人是個年青的武士,李逸一見,不覺怔了一怔,這人的相貌好熟,似是在哪兒見過的?想了一想,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這個人的身材和李逸差不多,相貌也有點相似,所以李逸一見之下,覺得好熟。這人衣服光鮮,坐的也是一騎駿馬,面上卻帶著病容,看來要比李逸瘦削一些。

那少年武士走進酒肆,吩咐酒保道:“打三斤白酒,切兩斤牛肉來。”聽他說話,聲音響亮,中氣充沛,不像是有病的樣子。李逸心道:“這人的武功底子不錯,他那焦黃的臉色,想必是生來如此的。”

那少年武士意態甚豪,喝了一大盅酒,眼光向李逸這面飄來,那酒肆主人道:“相公是到長安去的嗎?”那少年武士點點頭道:“不錯。”酒肆主人道:“這位老先生也是到長安的,你們正好同路。”

那少年武士瞧了李逸一眼,拱手問道:“老先生高姓大名。”李逸隨便捏了一個假名說了,那少年武士說道:“小弟姓張,賤號之奇,川西眉山人氏。敢問老先生可是受了朝廷的征聘入京的麽?”李逸道:“什麽征聘?”張之奇道:“當今的女皇帝詔令天下各州縣保薦賢良方正之士,奇材異能之人入京候選,老先生尚未知道麽?”李逸笑道:“我身無一技之長,哪會征聘到我。我是上長安謀事,想混一口飯吃的。張兄是受征聘入京的麽?”

張之奇哈哈一笑,意態飛揚,不直接答復李逸這一句話,卻說道:“我也不過到長安碰碰運氣罷了。目下徐敬業已在揚州舉兵造反,我若然僥幸得個軍功,也好博個封妻蔭子。”李逸道:“哦,原來張兄是意欲投軍去的。胸懷大志,可佩,可佩!”語帶譏諷,張之奇卻似聽不出來。

李逸一路上,都聽得有人談論徐敬業謀反的事,說法紛紜,戰情實況不知如何,便問那張之奇道:“聽說那英國公徐敬業乃前朝老將,善於用兵,朝廷如今要募人從軍,是不是前方已經吃緊了?”張之奇哈哈笑道:“徐敬業兵微將寡,哪能成得大事?聽說天後已派了李孝逸將軍為揚州道大總督,領兵三十萬南下;又派了左鷹揚大將軍黑齒常為江南道大總督,屯兵江淮;另外又將程務挺大將軍由單於道調回,領兵十萬,兼程南下。三路夾攻。徐敬業插翅難飛!朝廷募軍,聽說是要抵禦突厥的進犯,並非全為了徐敬業呢。”李孝逸是唐高祖(李淵)的曾孫,李逸的堂兄,李逸聽說他竟然做了討徐敬業的主帥,不由得暗暗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