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箕煎豆泣情何忍鳳泊鸞飄各自傷(第4/12頁)

她讀過的書也許不算很多,但一般的成語和典故她是知道的。她知道有一句古詩“蟬曳殘聲過別枝”是指女子負心別戀或者是指婦人再嫁的。“莫怪蟬聲別樹”似乎是從這首詩套過來的,但是不是還有別種解釋呢,她就不知道了。

她不懂的就在這裏了,如果這首詞確實是一首“悼亡詞”,她父親悲悼的死者當然是她的母親,她的母親可是和她的父親共同患難,一直到死的。她的母親既沒有負心別戀,更沒有再嫁之事,那麽,何以這首悼亡詞卻有一句“莫怪蟬聲別樹”?

如今她聽池梁念她父親念的這首詞念得如此淒涼,好像這首詞也是寫出了他的心聲似的,她不禁疑惑起來:“難道池伯伯也有和我爹爹相同的遭遇,少年喪妻?還是只因為他和我父母是好朋友,是以特地挑我爹爹這首悼亡詞來念呢?”

池梁念了半闋,就沒有再念下去。卻長長嘆了口氣,說道:“以前我和你爹在一起的時候,他跟我學吹簫,我跟他學做詩填詞。我寫的每一首詩詞,一寫成就必定先送給他,請他給我修飾。但只有這首詞我只是寫給自己看的,從不讓他知道,我念給你聽。”

像念她父親那首悼亡詞一樣,吟聲一樣淒愴,更多了三分幽怨。

韓芷一片迷茫,聽他念道:

春夢香城渾未醒,倩女離魂,沒入梨花影。心事眼波全不定,一春風雨長多病。燕燕歸來尋舊徑,愁鎖瀟湘,寂寞庭蕪靜。往事悠悠空記省,平林新月湖光冷。

“池伯伯,請恕我的冒昧,你這首《蝶戀花》詞,可是在懷念你曾鐘情的一個女子麽?那個女子是不是已經死了?”

“不錯,她是死了。但是過了許多年我才知道的。”

韓芷不禁心頭一震,說道:“你寫這首詞的時候,我爹爹是否還和你在一起的?”

“當時我們雖已分開,但他尚未逃難,我要找他,還是可以找得到的。”

“那你為什麽不去找他?”

“因為我知道他不願意見我。我寫成這首詞,本來曾想過送給他看的,但終於打消了這個念頭,只留給自己看。”

“為什麽?”

“你爹可疼你麽?”池梁答非所問,且又這樣出乎韓芷意料之外。

韓芷怔了一怔,“池伯怕,你問得可有點奇怪,我爹爹當然疼我,非常非常疼我。媽死後,我們父女就一直是相依為命的。有好的東西他先給我吃,有好的衣服他先給我穿。我們很窮,但過得很快活!”

池梁說道:“是,我不該這樣問你的,你爹是個好人,是世上罕見的好人,我早就知道的了,我怎能懷疑他會不疼你呢?”

他不懷疑,韓芷可更加懷疑了。懷疑他何以會有這麽一個不該懷疑的懷疑?

“我也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你,但現在我想,你的爹爹既然沒有告訴你,那麽你還是不必知道的好。”

“不,爹爹本來想告訴我的,在他臨終的時候。可惜已經遲了,他只能說出一句話。”

“說的什麽?”

“他說,有個秘密我要告訴你,他的神氣好像下了決心要告訴我,但話出了口,卻又有點猶豫不決的模樣,結果他只是說了這樣一句話,就咽了氣。他答應告訴我的秘密終於還是沒有說出來。池伯伯,你一定要告訴我,否則我一生也不能安寧!”

“否則我一生也不能安寧!”韓芷最後的這句話,聽進池梁耳中,令他不禁心頭如墜鉛塊,大為震栗了!他本來不願把真相說出來的,但他又怎忍得韓芷一生也得不到安寧?

默默相對,過了一會,池梁終於忍受不了心頭那塊重壓,擡起眼睛,望著韓芷,用沉郁的聲音說道:“好吧,我給你說一個故事,我自己的故事。

“我們池家是金陵世家,我的爹爹是一派武學宗師,而且飽讀詩書,多才多藝,琴棋詩畫,無所不通。但我們家裏,人卻不多,除了婢仆不計,只有四個人,我的父母和我三人之外,還有一個自幼在我家長大的表妹。

“她是我姨母的獨生女兒,父母早逝,我媽姊妹情深,對她極為憐愛,是將她當作女兒一樣撫養的。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情如兄妹,不過,她的性情卻和我有點不同。她偏好文學,不喜武功,雖然勉強跟我一同練武,但一從練武場回到房中,她就是捧著她的書本了。

“不知是否由於父母早逝的緣故,養成了孤獨的性格,往往老半天也沒和我說一句話。我常常想辦法逗她歡喜,對她千依百順,但也難得看見她面上露出笑容。

“我為了討她歡心,唯有投其所好。文事方面,琴棋詩畫,我都遠不如她。只有一樣,也許是我的天分比較接近,我學吹簫,吹得還算不錯。我家有一支玉簫,吹出來的聲音特別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