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世上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第2/2頁)

這個黑暗中的對手,武藝超凡,行事周密,給他留下的種種題目難以解答,難得迫使他只能做出等待的決定。

然而,兇手真會如此愚笨,或如此大膽地在全城警戒、風聲鶴唳的時候再度現身作案嗎?他應該知道,當年的“追風鎖骨,玉面神捕”歐陽花歐陽大鋪頭,今晚一定會靜坐在這座城市的最高點“祭神台”,一定會恭候他的大駕,他還敢。還會再次出現嗎?

這座城市,像死一般地寂靜。

無花大師靜坐在高處,他閉目養神,感受著方圓百裏的落花飛葉,傾聽者縱橫十街的蟲鳴更漏。

他聽到了第六條巷子裏一個酒鬼醉倒在陰溝裏嘔吐連連,他聽到了第二條大街和第七排民社有兩隊頂盔貫甲的“鎮北軍”將兵正在氣急敗壞的巡邏和挨家搜查,他聽見了“百花坊”老板娘林落花放洗澡水的聲音,他聽到了對面“涼城客棧”裏那銀發男子一聲接著一聲的輕咳,他聽到了“漱玉齋”金掌櫃偷偷爬上了兒媳婦的床,他甚至聽到了席青谷大老爺府裏後院的那只狼狗剛才放了個不響也不臭的屁……

高處不勝寒,風很冷,冷得就像一把劍。

那十四年前,那“白駝山”上,那場傲慢的雨中,那嘴角帶痣的女子,那把無情的劍,當時當地是怎樣刺向自己的?

在梁驚花出手的時候,他其實已經察覺,如果他想、他要閃開,那一劍是無論如何絕對刺不到他;甚至如果他要、他想反擊,他也可以輕而易舉、易如反掌地奪下她的劍。

然而,他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抗,哪怕是該有的本能反應。

她一出手,他的心就已經開始變涼,而當那一劍的冰冷刺進他的手臂時,他的心已經是冷的了。

——驚花,你的心,難道真的跟那把劍一樣冷嗎?

當梁驚花以“青衣樓”殺手的身份,刺殺歐陽花失手被擒後,在“白駝山莊”養傷的日子裏,悉心照顧她的歐陽花,開始愛上她,甚至找不出任何相愛的理由。

歐陽花把“中原”所有等待他去解決的案件都拋在了一邊,他甘心讓那些罪惡的謎底永遠地藏在角落,他情願讓真相蓋著那層面紗漸漸地變腐。他就像一個苦行僧一樣地守在她的左右,放他棄了在眾多奇案謎團中尋找真相的快樂,他更放棄了真相大白後的那份榮耀,他只想默默的保護著她梁驚花。

和他能守護她多遠多久?歐陽花自己也算不清楚。直到有一天,她感到累了,她決定下嫁給他的親大哥,年齡足以做他父親的醜男人,“白駝山莊”莊主“大漠明駝”歐陽駝,結束那漫無涯際的動蕩的殺手生活……

無花大師站了起來,整個人開始懸浮在空中,冷月下僧衣飄飄,落地的時候輕得像一片葉子。他聽到了腳步聲,然後他又看到了一道黑影。

無花大師否定了“影子”是兇手的可能,因為那是一道笨拙的“影子”,他走路的姿勢有些踉蹌,還碰倒了寡婦院子裏的晾衣杆,驚跑了蹲在墻頭繁殖後代的兩只野貓。

“影子”是向第二個受害女子尤寡婦的房間走去的,難道“影子”受了兇手的指使,要找回遺漏的證據?不可能,現場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就算有,兇手知道“追風鎖骨,玉面神捕”歐陽花前總捕頭到過了,還有必要拿回去嗎?

“影子”笨拙地開門進去,然後,屋裏竟然亮起了油燈。

無花大師重又回到高處,盤膝坐下。

那間年輕寡婦的屋裏傳來了那“影子”低低的抽泣聲,哭得很傷心,也很壓抑。

——他應該是這個年輕寡婦生前的傾慕者或追求者吧……

無花大師有幾許感傷,為那個死了愛人的“影子”,或許也是為了自己痛徹心扉的過往。

——屋子裏的一男一女,一生一死,也許就在昨日還兩情相悅,正在打算沖破世俗的約束和偏見,正在籌備幸福的未來,可就這麽天不遂人願,人鬼殊途,陰陽兩隔。

然而我不是更苦嗎?我與我的她天各一方,一個塞北青燈古佛,經卷鐘鼓,一個西域相夫教子,養花放牧。雖是天涯海角,驚花,你可知道,你時時地攪擾著我向佛的心!

世上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如若你不在了,也許我無花的心就死了!但她卻在,遠遠地在著,跟另一個男人在一起!

這一夜,無花大師聽著那個“影子”悲傷地哭著,然後哭累了,也許枕在死者的身旁睡著了……

直到清晨第一縷陽光照亮了無花大師光光的禿頭,城裏也沒有再發生過異常的響動。

——兇手失約了。

“昨夜你發現了什麽?”

“涼城”的樓頭上,冷北城輕聲問身邊的紫衣女孩子。

風鈴脆響,冷若雅抿了抿唇,莞而一笑:“一個愛哭鼻子的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