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集 義結金蘭 拈花賞劍

慕容焉如今又如何呢?

原來,他被琥珀郡主的兩名武士攜著,策騎南行了十數裏的路程,來到了一座崔嵬的大山下,擡頭一看,但見山高插雲,碧木繁茂,亂石嵯峨,連天崎嶇的山道都沒有。

那兩人二話不說,下馬攜他入山,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他弄到半山腰,相視哈哈大笑,竟將他扔在此地一任他自生自滅,迳自下山提馬回城了。

這裏是什麽地方,慕容焉根本不知道。但一路行來,屢屢被林木刮到,顯見這裏必生了許多樹木,上下山若是沒有熟悉的路徑,強健如兩個段國的武士者,也要費盡氣力方能攀行,更遑論眼不能視的慕容焉了。到時恐怕不被摔死也要數日才能下山,就算不被累死也會被餓死了,真不知道那個郡主是如何想的,竟想到如此的辦法來對付自己這個瞎子。

他長嘆了一聲,未料幾日前的一場拔劍救人,竟惹來了一場無妄之災。但於此他並未後悔,倒是一想到魏笑笨,不免為他擔心,不知他如今是否是否擺脫了那個琥珀郡主的魔掌。如今自己身在未知之境,頭等大事就是如何下山,但他並未因此而急躁難安,反而沉靜地想了一遍,不知是不是折騰了半天累壞了,想著想著,竟不由自主昏昏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上早有一輪明月皎然出雲,和風微對,明月清華如一泓凈水,涵養天下。突然,一顆夜星倏然劃空掠影,從天上的太微宮隕落,待那熠熠的星輝一旦及地,又倏而幻化成一個須發飄拂的老者,冉冉飄到慕容焉面前,這個老者他在熟悉不過,正是他日思也想的淩重九伯伯。他幾乎有些驚異,但一觸及他和藹縹緲的笑容,所有的委屈與恐懼頓如雲煙般風拂雲淡,眼中凝溢著一泓清淚,素懷孺慕地靜望著他,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淩重九一直是那麽慈祥地笑看著他,俯身從地上撿起一截樹枝,一言不發,竟灑逸地遞出一層劍花,慕容焉初是一怔,看了一會兒突然發現他舞的竟是‘太微劍法’,但見他閃展騰挪,一時如弱柳扶風,行雲流水,一時又似蒼山萬重,水銀瀉地。一套劍法在他手中如棉裹鐵,剛柔兼濟。木劍所至,無不點鐵成金,流景扶搖,將九劍一百八十式演至結尾,呵氣收劍。‘太微劍法’的確精妙絕倫,以前他對此劍的理解,僅限於一招一式的精妙之處,至於遐邇一體的連貫治劍,這是他自眼睛廢掉以來唯一第一次,方至今日,他才真正領悟到這套劍法的精義。

淩重九踱過來,輕輕地撫摸了他頭上的花發,一股久違的慈愛之情頓時化為一泓清淚,簌簌而下,卻聽淩重九信手低眉,笑得很輕地道:“焉兒,你很累麽,很疲憊呢麽,伯伯此行遠遊鳴月山良緣廣聚之鄉,見世間有人闡揚佛道兩宗,代天宣化,吾心向往,特來一看。孩子你身負萬鈞,乃是天意,如今尚非你我相聚之期,你尚有大業未竟,他日你若能削劍寰中,君臨天下,才無辱沒了伯伯的一片苦心,無負天下的仰望……”說著,他的身影倏忽漸漸遠去,聲音也越來越弱,漸近幾不可聞,方見他影若孤鴻,悄然飄沒於明月之下。

慕容焉突然一陣悲愴,奮力向那人影消失的月下追去,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舉足,一急之下倏然而醒,方知原來是山中一夢。雖然是夢,但卻恍如真境一般,尤其是淩重九那套劍法絕非虛假,那席語重心長的叮嚀言語,言猶在耳,切切在心,令他煦煦淚下。如今自己的臉頰濕潤微冷,顯然方才真的流過眼淚。一想到夢中的淩重九的慈顏,不免又酸涕霑頤,煦煦難斷。良久,他強抑悲愴之情,撫衿而起,四下感覺一番,卻發現天光光亮似乎暗了許多,大約應在申牌時分。

方才一夢,他心中再無一絲戒懼,反倒是淩重九所演的劍術,使他一時竟忘了身在險境,沉思其間不能自拔。本來他確不好劍,但自他身入段國,身邊的經歷每每與劍有關,有道是劍徒然是劍,操之行善則善,禦之為惡則惡,其間之事,不假絲毫偏差,存乎一心,否則其惡在我,豈能將責任推在一柄冷鐵身上,脫去一身的幹系。反而是淩重九精妙的劍術,以技止殺,運劍勸善,方至斯地慕容焉方真正領悟了‘太微劍法’的神髓,大徹大悟了。

這套劍術一招一式確是繁復,如今他一旦拋開路數,觀其全貌,不外一個‘仁’字,至於其間的攻守變化,乃是提、撩、刺、格、斬、旋的連貫組合,或兩或三,或正反或疊復,諸如此類不一而足,可謂洋洋大觀。而每劍二十式又有其規律可循,如此一想,他的思路頓時豁然開朗,一套劍法去肉留骨,大真頓現,慕容焉頓時發現淩前輩在用這套劍法在用真意揮灑一個‘仁’字,但又似意猶未盡,想來可能是因為淩重九當日創練此套劍法時,嫌之太繁有所舍棄,以至於晚輩後學難免有管窺之限。如今他一旦劍的原理上徹視‘太微劍法’,再無絲毫阻礙,這一所得幾乎令他歡呼雀躍,不能自持,一時興起,從地上摸到一截斷木,就在當地揮舞起來,但奇怪的是,他體質本就孱弱,這次一直運了百式仍未覺得累,甚至眼睛也舒服了許多,當下心中訝異,孰不知萬物循道而生乃天下至理,一切事物接近本源,都是順合自然天性,深契天機,豈止令人舒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