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苦海難渡(第2/3頁)

是恨麽?

是恩麽?

他腦海中時而空空蕩蕩,時而如狂風暴雨,雷電轟鳴,千般痛楚萬般恩怨,竟一時都泛上心間!

那個慈和的僧人,是救了他命的人,是教他真法待他如子的人,可是也正是這個看似慈悲的僧人,毀了他的一生,讓他日夜痛楚,如墜地府深淵……

恩怨交纏,本以為只在心間,卻不料今時今日,竟再見了他的容顏。

鬼厲心神激蕩之下,有些站立不住,頭暈目眩,身子向旁邊倒去。便在此時,一只溫和帶著暖意的手從旁邊伸來,扶住了他,同時熟悉的一股氣息,正是佛門真法大梵般若,從那個手心傳來,渾厚無比,將鬼厲心頭沖盈激蕩的血氣緩緩平服下來。

“阿彌陀佛,小施主,你不要太過激動,保重身體要緊。”普泓上人平和的聲音,從旁邊輕輕傳來。

鬼厲如從夢中驚醒,一咬牙,深深呼吸,放開了普泓的手,重新站直了身體,然而,他的眼神,卻從來沒有離開過普智的臉龐。微光中,普智祥和的臉上,那絲痛苦神色,仿佛更是深邃了。

普泓上人在一旁,仔細端詳著鬼厲,在他眼中,這個年輕人此刻痛苦而多變的臉龐在微光中變幻著,此時此刻,鬼厲再也不是那個名動天下的魔教妖人,而只是他眼中一個痛苦的凡人,就像是,多年前那個少年。

他輕聲嘆息,目光沉沉,轉頭向前方普智看去,緩緩走上前,凝視著普智的臉,低聲道:“師弟,你生前最後遺願,做師兄的已經幫你做到了,師兄無能,當年救不了你。惡因出惡果,自債需自嘗。這是你當年自己說的,願你早日放下宿孽,投胎往生。阿彌陀佛!”

他合十對著普智遺體,行了一禮,然後徑直向外走了出去,臨將出門的那一刻,他淡淡道:“小施主,我想你也是想和普智師弟單獨待一會吧!我在前面禪室之中,你若有事,過來找我即可。”

鬼厲沒有說話,似乎充耳不聞,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那個微光中的普智僧人了。

普泓上人嘆息一聲,拉開門掀開門簾,走了出去。屋子之中,一片寂靜。

鬼厲慢慢的,慢慢的移動腳步,一點一點向普智走了過去。

他像是在恐懼什麽,有些不知所措,明明他曾經那般的切齒痛恨,可是為了什麽,這個時候,他心頭竟是湧出無限傷悲。

那個人,安靜地坐在那裏,沒有絲毫的生氣,卻又仿佛一直在等候什麽的樣子,甚至在他帶著痛苦之色的臉上,似乎更有一份渴望與期待。

鬼厲慢慢走到他的身前,盯著普智,雙手慢慢握緊,指甲都深深陷入肉裏,可是最後終究還是松開了。

他像是失去了倚靠,一身無力,就這般,悄無聲息地跌坐在地上,坐在普智的身前,一言不發。

微光閃爍,照耀著普智和他,兩個人的身影!

光陰,在這間屋子裏停頓了,時而倒流,時而跳躍,卻終究不改的是兩個怎樣的心靈?

縱然是一顆還在跳動,一顆已經寂靜!

※※※

“咚……咚……咚……咚……”

晨鐘,再一次的敲響,回蕩在須彌山的每一個角落,悠悠揚揚,將人從夢境中喚醒,卻又有種能將人從凡塵俗世裏帶走的滋味。

須彌山頂,小天音寺,寂靜禪室之外,響起了敲門聲音。

普泓上人揚眉,隨即微微搖頭,嘆息了一聲,道:“是法相麽,進來吧!”

法相應聲而入,走過來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禮,看他臉上,似乎有一絲擔憂之意,道:“師父,已經整整過了一日一夜了,張施主他到現在還沒有出來。”

普泓上人搖了搖頭,道:“宿世孽緣,一世情仇,哪裏是這麽容易看的開,放得下的!”

法相合十,低聲道:“是。”隨即皺眉,向普泓上人道:“師父,我是擔心小屋之中有‘玉冰盤’在,雖然可以護持普智師叔法身不朽,但至寒冰氣,卻對常人大大有害。而且張施主他重傷初愈,又是心神大亂痛楚不堪,萬一要是落下什麽……病根,我們如何對得起普智師叔的臨終交代?”

普泓上人淡淡道:“無妨,我昨日已用大梵般若護住他的心脈,再加上他本身修行,寒氣雖毒,料想已無大礙。”

法相聽了,這才松了口氣,合十道:“原來如此,弟子也放心了。”

普泓上人點頭,同時向法相看了一眼,道:“我看你對這位張施主十分關懷,雖然有當日你普智師叔臨終交代,但於你自己,似乎也對他另眼相看吧!”

法相微笑道:“師父慧眼,的確如此。”

說著,他似回憶起往事,嘆息一聲,道:“不瞞師父說,自當年與張施主初次見面到如今,已是十年光陰匆匆而過。十年來,弟子佛學道行或有小進,於人生一世卻如嬰兒行路,幾無變化。惟獨這位張施主,觀他這一生,驚濤駭浪,波瀾起伏,大悲大苦,恩怨情仇,佛說諸般苦痛,竟是讓他一一嘗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