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生辰 (上)

這一月以來,蘇小憐有來找過王宗景數次,倒的確是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並不在乎王宗景住的那個院子裏另外還住著一位蘇家人。至於蘇文清,住在同一屋檐下,她自己又喜倚窗讀書,自然也不可能沒發現蘇小憐的到來。不過在最初的驚訝過後,蘇文清表露出來的卻是一股淡漠的態度,似乎完全不在意蘇小憐這個人。

而每一次,蘇小憐似乎也都像是沒看到蘇文清一樣,只是平靜地走到王宗景的屋外,安靜地敲門,安靜地坐下,與王宗景安安靜靜地說著話,聊上那麽一會兒,偶爾或許還會被王宗景興之所至隨口說的笑話兒所打動,掩口輕笑,每到這個時候,當敞開的窗戶外柳枝隨風飄揚灑滿了整座庭院時,清風吹來拂過蘇小憐的臉龐,她看起來便會變得生動一些,少了幾分凝結的沉郁之氣,多了些許少女青春被該有的靈動和美麗。

王宗景也曾去蘇小憐的住處找過她兩次,不過卻發現在她的那個庭院中,蘇小憐顯得十分孤僻,同院的人沒有一個與她說話的,甚至有的人連看著蘇小憐的目光都有些奇怪,日子稍久,王宗景便發現自己居然好像是蘇小憐在這青雲別院中,唯一一個可以說說話的人了。

這個發現讓王宗景心裏有些古怪的感覺,不過隨著時間過去,也就漸漸不放在心上了。隨著兩人交往漸深慢慢熟悉,稱呼也隨之改了,王宗景年紀稍大,便大大咧咧地叫了她小憐,蘇小憐則是微笑著,叫了他幾聲宗景哥哥。兩人的交情便是這般有些清淡如水的模樣,上一次蘇小憐過來王宗景屋裏坐坐的時間已經是十天之前了,在那之後,不知是什麽原因,王宗景一直沒看見過她。

眼下,王宗景從森林中下來,卻意外發現蘇小憐躲在這僻靜無人處,獨自啜泣,一時不由得愕然,趕忙走上去扶住她,問道:“小憐,你怎麽了?”

蘇小憐先是身子一抖,幾乎就要立刻跳起逃走的模樣,倒像是被人突然發現而感到慌張一般,然而片刻後看清是王宗景帶了幾分詫異與關懷,蹲在自己面前時,她忽然又是身子一僵,慢慢緩了下來。

淚痕,還殘留在她白皙的臉上,就連細長的睫毛間,也如珍珠般掛著一滴細小的淚珠,晶瑩剔透,她的臉色很是蒼白,眉宇之中的沉郁之氣,幾乎濃的化不開,就連她原本漂亮的眼睛下邊,也多了兩道烏青,一眼看去,仿佛是身子最深處的疲乏,再也忍耐不住了一般。

“宗景……哥哥……”

她就這般咬著牙,抖著唇,含著淚顫了音,低低地叫了一聲,身子一顫,便是無力地向旁邊歪去。

王宗景大吃一驚,反手一把抓住她的身子,將她半拖半抱地拉了過來,入手處,只覺得蘇小憐身軀輕飄飄的,柔若無骨,正焦急無措時候,蘇小憐卻似終於再也自制,崩潰了一般撲到他的懷裏,伸出雙手緊摟著他的脖子,放聲大哭:“宗景哥哥,我、我受不了了,讓我死吧,讓我死吧……”

王宗景目瞪口呆,身子瞬間僵硬得像石頭一樣,雙手雙腳都再不敢動彈絲毫,就那麽呆呆地蹲著,任憑蘇小憐抱著自己哭泣。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會是這樣的,會這麽難受,我每天晚上都睡不著,每一天都害怕,宗景哥哥,我害怕,我怕、我怕天黑了……天一黑我就,我就……”

她哭泣著,嘴裏的聲音或高或低,雙手緊緊抓著王宗景,仿佛害怕他跑掉一樣,又或者在心中以為這是最後傾訴的稻草,用盡了全身力氣,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怨憤委屈都哭出來一般,不停地流淚,不停地哀鳴,不停地訴說著。

王宗景並沒有聽懂太多,事實上蘇小憐明顯因為太過激動,整個人好像有些歇斯底裏,說的話也語無倫次,不過他很清楚地感覺到了一點,那就是蘇小憐很傷心,也很害怕,至於害怕什麽,他卻是半天都沒聽明白。

像他這樣的一個男子,或許可以放開手腳置生死於度外地和一只妖獸生死搏殺,哪怕鮮血淋淋滿身傷痕也不畏懼,但是到了這一刻,王宗景卻真的感覺到手足無措,蘇小憐那顫抖的雙肩苗條的身子,伏在自己胸口哭泣的模樣,都讓他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到了最後,他只能帶了幾分笨拙,慢慢地用手掌帶了幾分小心輕拍蘇小憐的後背,低聲地重復著簡單的話語:“好了,好了,不哭……”

“好了,不哭,不哭……”

“……”

悲泣的哭聲持續了好一會兒,才慢慢低沉了下去,蘇小憐依偎躲藏在他胸口的身子,也慢慢平靜了下來。王宗景在心中勉強算是松了一口氣,正想著該怎麽說些其他的安慰話兒時,蘇小憐已經慢慢地擡起頭來,一雙眼中仍是略顯紅腫,神情憔悴,臉色蒼白疲憊,看去當真是楚楚可憐,仿佛隨時都會被一陣風吹倒似的,脆弱無比。